韬光殿外,身穿官服,两鬓隐有白发,但看起来年纪也就在不到五十的男人走了进来。
步入殿内,瞧见了坐在书桌后面的杨侗与立于他身侧的红缨时,卢楚并不意外,只是躬身一礼:
“臣卢楚,拜见越王殿下。”
“卢卿免礼。”
杨侗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么多年在杨广身边熏陶,自然有着一份帝王风范,等卢楚施礼完后,口说免礼,同时对红缨示意:
“赐座。”
“谢殿下。”
由红缨亲自搬来了座椅,卢楚落座后,虽然没明说,但目光却落在了红缨身上。
显然,他今天来,要聊的事情不想被别人听见。
杨侗看懂了么
看懂了。
但看懂归看懂,身为太孙,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所以压根就没想着支开红缨,反倒笑道:
“知晓卢卿喜茶,上次来孤这饮的那一碗茶汤可是连夸了三句。这不,今日特地让红缨在为咱们煮一壶。”
“殿下”
卢楚一听,可能是觉着杨侗没猜到自己的来意,立刻就想解释。
顺带把红缨支开。
可话还没开口,就听杨侗继续说道:
“卢卿或许还不知道,孤现在的饮食起居,可是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只是可惜啊孤还未纳妃,加上红缨终究是静禅先生的侍女出身,岁数也比孤长了些。不然,孤还真想纳入府中呢。”
“当啷”
手里的茶碗没拿捏住,脸上有些惊慌的女子不自觉的抬起了头
“殿殿下”
她是真慌了。
当个女官也就算了,你还想图我的身子
可殊不知,她那惊慌的模样,在杨侗那却成了自己魅力的佐证。
“怎么你不愿意”
“啊不”
要是这会儿腰间有刀,红缨是真的想
可她慌张之时,却听卢楚忽然说道:
“殿下爱美之心虽好,可到底是皇家血脉。若红缨女官为三宗嫡系,或许无妨。虽然此言有些不近人情,但确确实实,红缨女官为侍女,如今身居东宫内府掌事一职,已是极限了。再往前一步,就算殿下想纳入府中,也须登临大宝,以选秀才人之份才可。否则,恐世人言有失德行。”
瞬间,红缨对卢楚的印象变成了“好人”。
而杨侗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说俩人在这品头论足的对女子来讲有些轻薄。可从侧面而言,也更加昭示了红缨在杨侗心里的重要性。
这话,其实就是对卢楚说的。
跟卢楚表明:这是自己人。
卢楚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顺着杨侗的话,以红缨的出身为由,给红缨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果不其然,卢楚说完后,便扭头对红缨说道:
“前些时日饮罢女官一壶茶汤,当真回味无穷。倒是要劳烦女官了。”
红缨赶紧施礼:
“不敢担当左丞如此夸赞。”
“哈哈,赶紧煮茶吧。”
杨侗催促了一声,任由红缨在旁边的茶桌上开始侍弄茶具,自顾自的对卢楚问道:
“左丞今夜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开始聊正事。
而知晓了这位飞马城的女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后,卢楚计较了一番,似乎想通了某些东西,直接说道:
“回殿下,臣今夜来,是心忧河东之困局,想了一番周全之策,来跟殿下商议一番的。”
“哦”
杨侗表情含而不露:
“河东困局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昨日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河东虽有流匪,可不过土鸡瓦狗而已。李渊到了那边,估计最多一年便可平定。何困之有”
卢楚摇头:
“非也,殿下,对于大局而言,河东之局平定指日可待。可论语颜渊中,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子又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臣受孔孟先圣之道,又蒙殿下之仁,如今得坐高位,可却如履薄冰,生怕心不存仁。小仁者,爱己。大仁者,爱人。
河东确实已经平定,贼子毋端儿身死,麾下兵卒溃不成军,如今只能躲藏进深山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可说到底,这些人只是受毋端儿所惑,裹胁聚众罢了。而毋端儿一死,这些人便隐于深山却不敢在侵袭作乱,便是证据。而据说毋端儿在卫城时,为了与李渊对战,搜刮了一郡之地的粮种粮食,百姓食不果腹,又无粮种,今年怕是要饿殍无数了。”
“啊怎会如此”
杨侗满眼惊讶,紧接着迅速被一股凝重取代:
“这毋端儿当真可恶竟然连粮种都敢碰他就不想想没了粮种的百姓该怎么生存下去么”
卢楚满眼的认同,声音里同样有慈悲之意荡漾:
“所以,臣今日才来想与殿下说说。陛下走时,命殿下监国理政。殿下素以仁名为百姓拥戴,而陛下留下的一些未处理完的事情,想来也是存在一份考校之意。今年的河东,眼下倒还好,春夏万物复苏,百姓们翻些野菜之流尚可过活。可等到秋冬,这些贼人一无赦免、二无安身之地,等那时真活不下去了河东恐怕又有大乱。臣以为,若真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在陛下那,也会对殿下不甚满意的。”
“这这这这”
杨侗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满眼凝重:
“那依左丞之意,该如何是好孤赦免他们无罪”
“殿下不可。”
卢楚赶紧摇头:
“这些人无论是不是受毋端儿蛊惑,从众成军谋反之名都已是事实。若凭白赦免了他们,有伤朝廷威严万万不可。”
“可不赦免他们,这河东万一到秋冬之时饿殍无数,岂非是人间炼狱这要是祖父知晓,那孤“
杨侗的眉头已经彻底皱了起来。
看起来是苦恼至极。
而说话间,用那种类似点茶之法熬煮好了茶汤的红缨也已经把茶水端给了二人。
接着便默默退去,继续等待俩人把茶喝光后蓄水。
卢楚呢,饮了一口茶汤,微微点头显得极为满意。接着对杨侗说道:
“殿下也无需苦恼,臣之所以今日前来,提出此事,心中便已经有所计较”
这话还没说完,杨侗立刻来了一句:
“左丞教我”
连“孤”都不用了。
而他说话时,刚好,卢楚又喝了一口茶。
以茶杯为遮挡,杨侗并没有看到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而卢楚同样没看到杨侗眼底那一抹隐藏极深的讥讽。
“殿下,臣,告退。”
“左丞劳苦功高,红缨,替孤送送左丞。”
“是。”
卢楚来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而去。
只不过走时的脸色不算太好看。
红缨亲自送别出东宫之门,躬身等待对方的马车离开后,才返身而回。
重新回到韬光殿中时,一眼就看到了杨侗正坐在书桌后面,看着河东郡的地图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想了想,她轻声说道:
“殿下,夜已深了,还请安歇吧。”
“嗯”
杨侗应了一声,却没起身,而是问道:
“今日的事,听明白了多少”
“这”
红缨思考了片刻,语气里满是迷惑与不解的说道:
“如果不是之前殿下为臣解惑,恐怕臣还真以为左丞心怀仁慈,为了河东那些逆犯谋个生路,特地来找殿下讨旨,发出诏令,准许那些逆犯以徭役戴罪立功、减免刑罚呢。”
杨侗嘴角流出一丝讽刺。
“殿下之智,当世无双”
讽刺瞬间变成了谦逊中夹杂着的自得。
“只是臣不解,为何刚才左丞讨旨,殿下却非要说考虑考虑呢“
“你看你”
瞬间,杨侗满眼无奈:
“都说了,你的目光得放长远。刚才孤与你说的话这就忘了”
“啊”
看着满眼纯真的女子,他微微摇头:
“孤不是对你说了么,朝堂之上,最重要的,便是制衡。刚才孤若答应了他,直接下诏令,那便等于坐实了这件事。那其他人怎么办崔氏呢龙火,是崔氏的,老君观要征夫,孤一个人都不会给他。所以,他们只能从河东找。而孤的诏令,便等同于站在了卢家这一边。那崔家会怎么想王家会怎么想孤又能从卢家得到什么空空如也的一个仁名么”
越说,他越无语,逐渐用一种讥讽的语气似是对红缨,又像是对自己说道:
“卢家可真是把孤看轻了啊。祖父若没走,孤量他卢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和祖父说。呵一介空名就想把孤给打发了,自己占了个最大的便宜做梦呢。明日,孤上朝时,便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可惜你了呀,红缨“
“”
看着女子那茫然的眼神,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你不能上朝,所以瞧不见,当孤把这件事说出来时,那些背后站着世家的群臣吵起来会是什么情景。哈哈哈哈”
说着,他的眼眸里泛起了冷意:
“孤不下诏令,河东的人,便是逆犯孤倒要看看,谁敢给孤动他们一根手指头不给好处,把孤当成黄口小儿嘿嘿,这次孤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还有什么能耐”
“噢”
红缨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殿下是要坐收渔翁之利”
“哈哈哈哈,你终于明白啦”
爽朗的笑声从韬光殿中响起:
“没错,孤要的,就是这最大的利益平日里,孤见过很多次祖父因为一些政事受世家制衡。不过现在嘛”
一种夹杂着不服气、跃跃欲试、挑衅等等情绪的表情,出现在杨侗的脸上:
“孤到要试试看这天下,可轮不到世家骑到孤的头上”
“殿下”
女子眼眸里满是崇拜之意。
而看到这个眼神,杨侗笑的更开心了:
“哈哈哈哈”
“见过掌事大人。”
“嗯,王水司,这两食盒的果子,皆是岭南进贡而来。这几日天气炎热,你拿回去放到泉水之中浸泡。明日一早,让人准时在殿下下朝前送来,知晓么”
听到红缨的话,那名专门负责运送号称洛阳第一泉“溪鸣山泉”的王水司恭敬点头:
“是,下官知晓了。”
“嗯。”
红缨点头,接着又指着那一篮子散发着甜香味的点心:
“这么晚了还让你来跑一趟,殿下体恤你们的辛苦,特地让膳房准备了些点心。其中有一份是你王水司的,本官记得,你家孩儿最喜欢吃蜜枣糕了对吧拿去吧。”
王水司满眼惊讶与欣喜,立刻躬身:
“多谢掌事大人。”
“嗯,去吧。记得把握好时辰,不得有误。”
“是。”
随着红缨的命令,王水司带着几个水司的差人离开了东宫。
命人带着两盒贴着封条的食盒返回溪鸣山泉,而他自己则提着那一篮子点心往回走。
与一队巡逻的禁军擦肩而过之后,他才把手摸向了篮子里面。
摸摸索索一会,很快,便摸到了篮子底下的一个布包。
拿出来后,他迅速的放到了怀里,提着篮子往家走。
来到家里的那条巷子口,便看到了两名早就等候在那的灰衣人。
王水司并不惊讶,而是快速掏出了怀里的布包,恭敬的递给了一名灰衣人后说道:
“大人,今日东宫红缨大人派人前来发出讯号,小的这才通知了二位大人。这是刚刚红缨大人给的情报。”
“”
“”
二人一言不发,只是借着月色,在布包上面检查了一下那浅浅的一道链接在一起的印记,确定完好无损后,一人点头:
“嗯。”
王水司松了一口气,躬身一礼,提着篮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而后面两个灰衣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一切如常。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