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清察觉到失态,伸手抚过小跑而来,白皙小脸上还缀着晶莹的李小妹脑瓜后,来不急叙说,转身面向老者。
“是我家二弟和小妹,我二弟性子冷淡,小妹胆小腼腆,未曾见礼,还望先生见谅。”
张绪风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当真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屋里屋外。
哪有其他人
先前来此,少年招呼他进屋坐下后,便忙不迭去院子里生火烧水,等水开的空隙间,又在门槛上呆坐了会,眼神落在隔壁,老者当时只道是少年心性纯良,左右邻居遭逢天大变故,为之忧心烦闷,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你家二弟和小妹”
张绪风心说老夫这颗心多少年没跳得这么厉害了,想当年遭那巫教祭主的隔空灵降都未曾如此,因为那玩意再诡异至少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内。
这是个什么情况
老者就不信没人与这少年讲过,他所谓的二弟和小妹
根本不存在
“嗯。”李晏清笑着颔首,温煦敦厚,早已习以为常,解释道:“我二弟和小妹有些异常,旁人看不见,本以为先生是神仙人物,兴许可以看见,是小子唐突了。”
我能看见个鬼
对,老夫连鬼都能看见,但就是看不见你那二弟和小妹。
这小子病得不轻啊。
癔症、谵妄什么的,张绪风不是没见过,但那些人得旁人矫正后,未发病时,起码知道自身有恙。而这小子,当下情绪很稳定,看模样显然不认为自己有病。
原以为这条陋巷里他是最正常的一个。
不成想,最不正常的才是他
也能怪巷子里的人都避着他,就算主动打招呼也没有几个人理睬。
“你”张绪风斟酌着言语问:“就没怀疑过,不是旁人都看不见,只因为你家二弟和小妹是假的,是你自己癔想出来的”
“怎么可能”
少年陡然变了脸色,一手扯过冷眼凝视老者的李二,一手拉过低头不语的李小妹,连声道:“我兄妹三人一母同胞,相伴十七年,看得见摸得着,怎么可能是假的我是大哥,早出生片刻,我家小妹足足半炷香才呱呱落地,这都是我娘亲口讲的先生,请,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张绪风怀疑倘若再纠结这个问题,很可能会被扫地出门,那传出去可就真叫贻笑大方,几个老王八蛋不笑抽风才怪,编排话他都能想到:
“哦,那些个野心王公个陋巷瓦房,还被人轰出来,你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长髯老者不由得讪讪一笑,这看来是药石无医了,不提也罢。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去想这回事,单看这芒鞋少年,还是挺正常的,甚至比普通的陋巷居民要懂礼数得多。
少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有一对癔想出来的亲人,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话题回到陈家幼崽的事情上,按照老者所言,妖怪这东西,到处都有,到处又没有,对于他这样的老学究来说,哪怕不知深浅,寻常小妖也会敬而远之,所以真的只能靠一个机缘,具体要多久,他也说不好。
“那我先去。”李晏清不敢耽搁,孩子已经被带走,天知道何时殒命,多耽搁一息便多一分危险。
事急从权,说罢正欲向老者告罪,老先生约莫在筹备话本,有这个喜好还是另有用处就不得而知,想了解他和徐三小姐的故事,倒也没什么,回来后一定悉数告知。不过老者却告诉他无须急躁。
“放心吧,龙雀儿行事老夫多少有些了解,既然没有就地格杀,带回衙门后肯定要观测一阵,几日内是不会有事的。”
老者在少年心中已然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少年不疑有他,长吁口气,其实很担心即便现在去也晚了。
见老者从褡裢中取出笔墨纸砚,李晏清上前一步,先拎起土泥陶壶,将桌面上的茶碗续至七分,张绪风看在眼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这名字谁给你取的”
“我爹,听我娘说花了二斤猪肉,一壶老酒,还有半吊钱,找东城的老秀才给取的。”少年人实话实说。
老者啧啧两声,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少年突然觉得刚才的话有些欠妥,急忙补充道:“我爹是识字的,我娘也识字,我外祖父以前是私塾先生。”
“哦这么说还是书香门第”老者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少年顿时面红耳赤,赧颜道:“那,那倒也不是。”
老者不再逗他,饶有兴致问:“晏清二字,你可知何意”
少年微微颔首,“大概知道,就是我爹希望不再打仗,天下太平的意思。”
“善。”
老者含笑捋须,这名字不算白起。
李家兄妹和徐三小姐的故事,其实极为简单。
五年前,娘亲过世,家中长年累月抓药,早已经无钱,还欠下不少外债,不出意外,登门拜祭的人特别多,李晏清只好做主卖掉祖宅,还清债务,安葬好娘亲。
三兄妹也因此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既是孤儿,也成了乞丐。
就在他们尝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对生活彻底丧失信心时,一个宛如天宫里走下的仙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犹记得那是个大雨滂沱的糟糕天气,兄妹三人衣衫褴褛,饥寒交迫,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廊桥底下瑟瑟发抖,李二这辈子也忘不掉,对方是把炊饼递到他手里的。
她的手指,很暖。
对于李晏清而言,是这女子给了他们兄妹一条活路,当时他们年纪太小,无人愿意雇佣,是对方替他和二弟在漕运码头寻到一份活计,倒也因此结识了渔户陈叔两口子。
另外,少年还从这女子身上,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明媚的人。
芒鞋少年娓娓道来,张绪风听得颇为感慨,正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能撩拨心弦的好故事,往往无须多么曲折离奇,惊心动魄,恰就在这街头巷尾的人生百态,点点滴滴之中。
故而他这一门,最低的品秩,是谓“采风郎”。
走街串巷,采集街头巷语,民情风俗。
当然,他离开这个品秩已经很久。不过根系不能丢。
无疑这个叫徐晚词的女子,是芒鞋少年的命中贵人,她的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却改变了这孩子的一生,不仅仅是碎银几两的生计问题。
“还有吗”老者顿笔问道。
“之后的事情先生已经知道,高展翔如何杀的徐三小姐,我不清楚,只知道当时有人撞见,衙门明明都审过”
少年的声音愈发微弱,言尽于此。
至于二弟时常去徐府门外远远窥望,和小妹学着徐三小姐编头发的事情,少年觉得属于他们的个人隐私,也应该无关紧要,就没有说出口。
张绪风点点头后,提笔又问:“这位徐三小姐芳龄”
“好像,十六。”少年不太确定道。
“比你还小”
“嗯。”
这倒出乎张绪风意料,十六岁的如花少女啊,富贵出身,却不倨傲,尚未配钗的年纪便懂得济弱扶倾,菩萨低眉,实在难能可贵。这便香消玉损了,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老者神情唏嘘,怅然吟哦道:
“小城海棠初放容,东风薄情摧花残。”
略作停顿,老者目光落在李晏清脸上,逐渐变得有些锐利,恍若真能从少年身上看出三重影像,也将那抹隐藏极好的悲伤与颓然,尽收眼底。
“绕指柔情终难忘,怒棍红颜杖权贵。”
李晏清听得一知半解,知道“海棠”寓意善良,代指徐三小姐;知道“怒棍”和“杖权贵”,说的是晌午春熙街的事情,倒是李二已经红了眼,不待芒鞋少年琢磨片刻,老者无喜无悲问:“可曾听懂”
“不是很懂。”
老者先是有种话不投机的失望,但紧接着又哂然一笑,“不懂也好。”
“这是你的故事,你觉得该取个什么名”
少年不甚惶恐,哪敢在明显学富五车的老先生面前班门弄斧,沉默不语。
“也罢。”
所幸老者并不强求,重新提笔,在少年注定叫不出名字的竹青色宣纸上,写下两个鸾漂凤泊的大篆:
花祭。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