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桌上放着一只荼白绣囊,绣工精湛,绿荷菡萏,蓊蔚茵润,李小妹看得入迷,喜欢得紧,都幻想着用它来盛装自己的那些个小物件,奈何大哥丝毫没有上前取过的意思,哪怕老先生已经明示多次。
这般品相的绣囊,里面装的自然不会是铜板,看那鼓囊囊的情形,对于在漕运码头卖苦力的芒鞋少年而言,无疑是一笔天降横财。
而且他实际上还挺爱钱的。
若非如此也撑不起这个家。
“怎么,嫌少”张绪风似笑非笑地问。
“不不不”少年大急,连连解释,言语真挚道:“先生,这钱我真不能要。”
说句最私心的话,他还指着老先生帮忙解救陈家幼崽呢,这钱若取了,岂非半点人情都无
老者却不愿坏规矩,好似一眼就能看穿少年的那点心思,“你是担心老夫说话不作数”
不等少年仓皇回话,老者浅笑道:“老夫会在此地待上一阵,期间若有机缘,自会出手,且这是老夫看那陈家夫妇淳厚可怜,与你无关,你无须介怀,把钱收起来吧。”
少年犹豫之后,仍是没收。
老者暗叹,果然不要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望向少年问:“你还有别的事”
少年突然躬身,一揖到底,“请先生教我本事。”
张绪风微微怔忡,继而红润的脸上多了抹玩味,看着并不起身的少年,促狭地说:
“修炼之事远不如你想的那般美妙,且不提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枯燥与寂寥,更如临渊而行,如履薄冰,呵,如此形容甚至还不贴切,说是九死一生都毫不为过,就说普通人好了,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若是无病痛,活过半百不成问题,但你可知修行一途有多少人英年早逝那些个满怀信心踏入此道的年轻人,能挺过三五年的屈指可数,便是老夫都时常命悬一线,其中暗礁险滩,神鬼莫测,防不胜防。”
老者说到这里顿了顿,问道:“还要学吗”
“学”
张绪风讶异,少年说这个字的时候未作丝毫犹豫,缺心眼他明明说的这么恐怖,且事实确实如此。
“为何”
少年缓缓直起身子,挠了挠头,很认真地说:“我想,去北边寻回家父的骨骸。”
这是让娘亲至死都未曾瞑目的一件事,少年绝对不敢忘,城外那座小山上,旁人家的墓碑都是成双成对的,惟有娘亲独自一人躺在孤冢之中,岂不冷清
如何能够安眠
再者,少年也想见见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接他回来。
听说北边,很冷。
李小妹不值钱的眼泪再次淌过脸颊,原本还沉湎在回忆与方才那首诗中的李二,终于回过神,阴柔俊逸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坚毅。
这是他们三兄妹此生必须完成的事情。
如若不然,枉为人子。
虽然不谙世事的他们也知道,乾夏两国是死敌,想去北乾找回犯过重罪的敌人骨骸,不亚于一趟地狱之行。
张绪风恍然,有些诡异如壮年般清澈的眸子里,多出些异样,不过细想之下,却又并未觉得太过意外。
“你可识字”
少年眼神明亮,忙道:“识,我娘教过我,大多都识得。”
这句话可以换个说辞:娘亲认识的字,我都识得。
“大多”老者苦笑,“不够啊,远远不够。”
看着少年脸上有股藏不住的失落,老者轻叹一声道:“我这一门,如果单论文章笔墨,就是连儒家都得甘拜下风,且尤为重视笔墨功底。”
这真的是在交心而谈,否则换成平时说这番话时,老者向来是有几分自得的。
世人皆知儒家笔墨通神,却又有几人知晓他这一门,一字能杀人,一纸可翻天
这就是各国君王为什么不待见他这一门的缘由。
其实与其说不待见,不如说,忌惮。
“我可以学,我最不怕吃苦,只要先生愿意教。”
凝视着少年澄澈希冀的瞳孔,张绪风有所动容,淡笑道:“伸出双手给老夫看看。”
相面观掌虽然并非他这一门所长,但老者自忖也是活了快两个甲子的老王八,即便是从那几个同样老不死的家伙身上偷师,也偷到一二了。
不能批命,无法改运,不过是不是一双研磨握笔的手,还是能看出来的。
李晏清自无不从,带着七分忐忑三分期待,抬起双手,掌心向上伸过去。
张绪风先观右掌,不由轻咦一声,掌面不小,指骨粗壮,掌纹豪迈,并非握笔的手,倒挺适合提刀。
再观左掌,大差不差,略微细腻少许,仍不是握笔的手。
就在老者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时,余光掠过少年左手上的一道细纹,不禁眉梢挑动,下意识用力一拽,将手掌连带少年的身形拉至跟前。
李晏清见老先生好似看出些什么,不惊反喜。只是很快,少年便发现自己似乎猜错了,一滴殷红的鲜血浮现于左掌之上。
与此同时,老者迅速抽回手,就好像少年的手是块烫手山芋,不,是一柄手刀,不然何故会出血
少年的手完好无损,那滴血是他的。
“这先生,您没事吧”少年惊怔,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绪风同样不明白,不过养气功夫还不错,神情上虽无太大变化,实则心头震荡不已。
少年左掌上有道纹路显现出异兆,若断若连,意味着近期会有一场大劫。当老者想要探究源头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机陡然浮现。
纵是他都感到心悸与战栗。
这太不寻常了,一个小小的乌落城而已便是安饶郡,便是锦州府,能伤他者,又有几人
“无碍。”老者很快调整过来,挥了挥手,指尖的伤口和那滴血同时消失,看得芒鞋少年既疑惑,也惊异。
“此事过几日再议吧。”张绪风看似毫无异样地说,指向桌面上那张张洋洋洒洒来自江南道的青徽宣纸,“你既然不收酬劳,那这张纸老夫便不能带走,这是我师门的规矩。”
少年望向旁边的绣囊,正准备有所动作,取少许意思一下时,哪知老者下手更快,已经将绣囊收回去,接着站起身,准备告辞。
弄得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头,但又说不出到底怎么了。
临行时,老者似有深意道:“这篇故事有些用处,你叠起来贴身放好,若是遭遇危机,可脑中存想周围敌人,再扔出纸张,道一声启。”
少年的故事还予少年,总不算沾染因果吧老者心想。不过并不确定有多大用处,毕竟那是连他都忌惮的晦暗杀机。
这少年,这小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啊,总有一样
不对头
尝试过那位名家状师的神仙手段后,少年倒也不显太过意外,只是挠头问道:“敢问先生有什么用处”
“因人而异。”
老者留下四个字后,不再多言,在少年满脑子浆糊中匆促离开。
“先生,我该去哪里找您”少年追送出门。
“老夫刚来此地,还没有寻到落脚的地方,放心吧,过几日自会相见的。”老者摆手,示意他不必相送,同时心中默默补上一句:
倘若你还活着的话。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