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主是一个船商之家,家里有几艘货船,在安阳江上跑航运,家境殷实。
死者是老爷子,七十又三,属于喜丧,自然没有异常。
来也快去也快,临时,家中老大奉上二十两孝敬钱,还用古怪眼神隐晦打量了李晏清一番。
这位船老大依稀记得,眼前少年好像给他家货船扛过麻袋。
李晏清私吞下十五两,不是心狠,纯粹想尽快拿回本钱,远离苏宅这个是非之地。
少年思量过,只有运气不坏,也就是几日的事情。
几日时间,他觉得还是有把握拖住那具分身的。
苏隐水没有怀疑,圆脸阴阳家哪里能想到,如此实诚的孩子,刚被他在心里夸完,转眼就变成一个黑心货。
这趟回来,李家兄妹倒是又一次见到那具分身。
皮肤白得吓人,看起来阴阳怪气的女子,站在北厢房的那扇雕花木门后面,房门小开,只露出半张脸,像极了隐藏在黑暗里的鬼祟,静静凝视着猎物,伺机而动。
白白又得五两银子的苏隐水心情不错,手里掂着银锭,说是回房睡觉去。
艳阳高照的大白天睡觉,看来昨晚确实没有合眼。
“他还敢睡觉”
李小妹怯生生瞥了眼北厢房那边,视线刚好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低头,即便那女子根本看不见她。
李二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边。
李晏清视线移动,望向女子藏身的阴影,再看向快要照射到门口的阳光,又扫视过庭院,南北厢房正好对立,隔着庭院,其中艳阳普照。
少年似乎有所明悟。
“走,我们也补觉去。”少年背过身,小声说道。
昨夜何止苏隐水没有合眼,李晏清当下感觉站着都能睡着,反正无事,等着林云大哥上门而已。
“大哥,这怎么睡得安生,咱们又不像苏隐水那家伙有神通,万一睡着的时候,那女的摸过来”
“她过不来。”
李晏清递给小妹一个安逸眼神,“如果我猜想没错,她见不得太阳,至少暂时见不得,阴阳阴阳,苏大师本体为阳,她为阴,现在二人正闹别扭,没有真正融合,大概叫作阴阳调和吧,这样的艳阳天里,她只怕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半步。否则你以为苏隐水真不惜命”
李小妹恍然大悟,看情形确实如此,这女子天亮之后立马消失不见,也没有过来找他们。
李二心情沉重,大哥太过聪明,不像小妹,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蒙骗。
大哥如果不准,他根本争不过。
西厢房里。
知道不会有危险的李小妹,几乎沾床就沉沉睡去,蜷缩着娇小玲珑的身体,只占硬板床里侧一小半,像只怕惊的小兔子。
李晏清哈欠连连,委实也撑不住,死尸般倒向地面凉席。
“二弟,你不睡会”
“大哥你先睡吧,我不是很困。”
李晏清也不奇怪,二弟向来觉少,有时候能在星空底下呆坐一整晚,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胡乱心思。
精瘦少年很快趴在草席上,流着哈喇子沉睡过去。
临近端午,气温不冷不热,尤其适合睡觉,更别提昨晚一宿未眠。
“大哥”
半炷香后,李二蹲在草席边,轻声呼唤,一连唤了五六声,确认大哥睡得很沉很沉,阴柔少年深吸口气,站起身,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北厢房。
脸上带着一股阴柔气质的精瘦少年,刚走到门口,雕花木门无声开启,接着很快合上。
“嘘”
厢房中,不等女苏隐水开口,少年率先做出一个手势,压低嗓音道:“小声说话。”
女苏隐水点头,十分配合,权以为少年害怕被本体发现。
这样也好,省得浪费她的手段。
二人所谈之事,外人不得而知,时间不长,也就一盏茶功夫。
少年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去,不过没有返回西厢房。
带着阴柔气质的精瘦少年,双耳中塞着两团棉花,以一种古怪姿态,似乎在竭尽所能降低身体动作幅度,缓缓走向乌漆院门。
出门后,默默通过一段绿柳巷,出巷口右拐,来到福禄大街,前行大约二十丈,停步。
一直低头不语的少年下颌微扬,视线落在一块古朴牌匾上。
庆丰药铺。
李晏清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日暮时分才自然转醒,不过醒来后心情又有些复杂。
今日只有早上那一单活儿,虽然少年不想城里死人,却又想尽快拿回余下银钱。
窗外日头已经变成橘黄色,夜晚即将来临。
想起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少年心头沉重几分。
“大哥,我饿。”李小妹拍着小肚子道。
不饿才怪,午饭都没吃,早上也就囫囵个在马车上吃了一只肉馅炊饼。
李晏清笑着招手,“走,下馆子去。”
李小妹欢呼雀跃。
也是无奈之举,苏隐水仍没有说过允许少年进他厨房。
来到庭院,恰好碰到苏隐水,右手大拇指勾着一只老泥茶壶,时不时嘬上一口。
“睡醒了”
李晏清见过礼后,说是要出门找食,苏隐水哦了一声,让他快去快回。
少年一路还在想,宅子里的鬼物,莫非还能烧饭不成
少年从未见过苏隐水进厨房,看着也不像会下厨的人,但是他确实有饭吃。
这一手驭鬼的本领,倒真是令人艳羡。
还不用给工钱,多好。
可惜啊
少年暗叹口气。
作为几十年前城里出名的富贵巷子,绿柳巷地段自然不差,巷口出去就是福禄大街,单听这名字也知道是个热闹街市。
夕阳余晖里,街道两旁有些铺子已经早早升起灯笼,不吝啬那几个蜡烛钱,只愿自家招牌更醒目一些,揽来更多客人。
李家兄妹商议过后,仍然来到光顾过几次的一家包子铺。
铺面不大,有些年头。
味道不差,经济实惠。
店家是一对老两口,做包子已经有二十几年,尤其是那白菜猪肉馅儿的大包子,深得李家兄妹喜爱,让兄妹三人想起娘亲的手艺。
再搭配上一碗热腾腾的辣子面汤,两滴香油是画龙点睛之笔,也只给两滴,那真是神仙来了都不换的享受。
“小相公来了。”不知不觉间,城里很多人已经对李晏清改了称呼。
或者说开始对少年有了称呼。
绿柳巷周边自然要更常见一些。
“老人家,不必如此,和其他食客一样就行。”
李晏清要的辣子面汤,老妇人往里面滴了四滴香油,若非少年打断,看情形还准备滴几滴。
少年心知肚明,老妇人不是敬他,是怕。
他如果真是那种跋扈之人,吃饱喝足后拔腿就走,店家绝对不敢阻拦,甚至不敢吱声。
寻常市井百姓,对鬼神本来就敬畏异常,更遑论能克鬼之人
显而易见他不是。
六个大肉包子,一碗辣子汤面,整好十个铜板。以份量和食材的诚心程度而言,当真不算贵。
付钱时,李晏清不由轻咦一声,几锭整银被少年藏在衣襟最里头,腰间还盘了些铜板和碎银,此时伸手摸去,总感觉最大的那块碎银份量不足,似乎被剪去一些。
今日少年哪里用过银子
早上那只林云大哥说百年老字号的肉馅炊饼,不过也就四个铜板。
李二努力抑制神情变化,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所幸李晏清不是那么确定,想着兴许睡好吃好,手上劲道大了,这包子小店也没有戥子可以借来称量,就没有再多想。
返回苏宅时,夜幕已经拉开,苏隐水还在庭院里。
“吃饱了”
李晏清刚想回话,圆脸阴阳家交代道:“既然睡好吃好,晚上多留心院门,林云若是过来,就赶紧和他一道过去,为师今晚要修行,莫要闹出动静打搅为师。听到没有”
修行
炼化分身吗
少年心想,不动声色瞥了眼北厢房,雕花木门紧闭。
忙道了声是。
西厢房。
夜色渐浓,安睡一下午的李晏清和李小妹确实毫无睡意,李二说他后面睡过,也无睡意。
兄妹三人坐在窗台前的小圆桌旁,细语闲聊着,留意院门外的动静。
李二的眼神不时瞟向桌上的白瓷茶壶。
里面有一壶凉茶,中午刚添过水。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