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晚,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李晏清看着趴在桌旁睡去的小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少年同样有股深沉的睡意,脑子里仿佛灌进去两斤铅水,既笨重,又混沌。
少年下意识瞥向桌上的白瓷茶盏。
“二弟,你困吗”
“不困。”李二神色自若,瞳孔里透着一些血丝。
“真是奇怪,我怎么和小妹一样,如此贪睡,明明睡了一下午,还是困到不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大哥,那你睡就是,没事,我顾着动静就行。”李二浅浅一笑。
李晏清点点头,晕沉困乏的脑子让少年没有多思虑,刚才以为茶水或许有问题,但显然不是,二弟也喝过,哪有半点异样。
看到兄长和小妹都已经趴在桌面上沉沉睡去,李二再也无法绷住,阴柔少年右手扒住桌沿,上身无力伏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呼,呼”
白瓷茶壶里有蒙汗药,阴柔少年也喝过。
喝不喝都一样,这副常人肉身是大哥的。
只要大哥喝过,身体必然受到影响。
阴柔少年自认样样不如大哥,但是有一点,大哥兴许不及他,那就是狠劲。
他要生生对抗蒙汗药的药性,操控住这具身体。
阴柔少年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也必须做到。
这是惟一办法,在药物作用下,大哥才能昏睡过去,不至于被某些动静惊醒,如此一来,他才有机会。
如平时不同,这具身体仿佛已经不再是肉身,而是铜浇铁铸之躯,无比沉重,即便动动手指都感觉异常艰难。
阴柔少年咬紧牙关,气喘如牛,嘴里的涎夜从齿缝间迸出,化成无数气泡,伴随着浓厚的呼吸,不停碎裂,滋生,碎裂,滋生
从窗台旁的小圆桌到房门这段距离,阴柔少年足足走了一炷香。
可喜可贺的是,虽然摇摇欲坠,但是少年始终未曾倒下。
他正在以一种极其强大的意念,逐渐适应这具不那么听使唤的身体。
绿柳巷巷口有一间杠房,一般稍显富贵的地方都不缺,商贾的头脑总是那么活泛。
当少年走过这不足一里地后,已然浑身汗透,彷如刚从水里爬出来。
杠房活计认出他,却也不敢多问。
少年要了一架素盖黑围的马车。
“小相公,咱们这是要去”
“城东,凤来街。”
“得嘞,您且坐稳。”
独自坐在不算宽敞的车厢内,少年内心祈祷,当下他只担心一件事情,晚上有活儿,林云大哥突然造访,尤其是在他还未返身时。
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城东,雅宅。
夜风已经吹干少年身上的汗渍,给了车夫一粒银豆,嘱咐他等在门外后,少年整了整衣襟,收敛脸上的那股阴柔,努力展现出一抹温和,走上前叩门。文網
少年想尽量伪装成大哥。
这样与张老先生搭话会事半功倍许多。
不过做不到尽善尽美,少年亦是不太在乎,反正在张老先生眼里,自己三兄妹本来就有病。
少年克服艰难来此,自然不是单纯拜访。
有几件要事,他必须请教张老先生。
少年深知性格冲动。
但事关大哥性命,甚至还有小妹,也绝对不会莽撞行事。
夜已深。
这座小城仿佛死去。
万籁俱静。
苏宅。
庭院里,少年在屋檐下不停无声做着各种动作,他不敢休息,更不敢坐下,生怕自己会昏睡过去,耽误大事。
同时也是在近一步熟悉这具滞涩的身体。
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足准备。
少年双眼布满血丝,衣衫湿透后被夜风吹干,如此往复,也不知道多少次。
终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声音划破寂静夜空,落入耳中。
夜半,子时。
时辰到
少年从腰间取出一物,紧紧攥在手中,身形竟然无比矫捷起来,犹如一头黑夜中觅食的狸猫,横穿庭院,三两下便来到已经换过房门的南厢房外。
里头烛火摇曳。
隐隐有些动静。
少年深吸一口气,不敢耽搁,那具分身今晚会施苦肉计,凭着苏隐水炼化,不过在子时这一刻,她会突起发难。
啪嗒
少年飞起一脚,刚换好的房门应声而开。
厢房内烛火明亮,房间居中的黑砖地上,铺就一张编花草席,席子上放有两只蒲团,此时苏隐水和分身各自在一只蒲团上相对而坐。
两人双掌印在一起,皆是大汗淋漓。
“徒儿,你这是作甚”苏隐水眉头狂跳。
圆脸阴阳家没有去问“老子明明交代过,不要打搅我,你还敢踹我房门”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门既然都踹了,自然是来者不善。
分身猩红的唇角浮现一抹狞笑。
“徒儿,你是要欺师灭祖吗”苏隐水怒喝。
圆脸阴阳家自认看人有几分眼力见,这小子忠厚老实,且是英烈之后,哪里能想到竟然会起歹心
少年却是不理睬,手中黄符抛出,道了声“敕”,激射向苏隐水。
“大胆”
圆脸阴阳家险些没有气炸肺,这可是他亲手制作的符箓,用来对付他
“呵呵,别跑啊,你既然这么想炼化我,黏都黏上了,跑个什么。”
苏隐水想要腾出手来挡下这一记镇魂符,分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两人的双手彷如铁块融在一起,扯都扯不开。
符箓临身,苏隐水猛地一个激灵,三魂七魄好像瞬间打出体外。
当然,也仅仅是瞬间。
一枚镇魂符想要击杀一名阴阳家八品双生人,根本不可能,哪怕伤都伤不到。
所幸分身也没有这样幻想过。
几乎同时,就在苏隐水神魂动荡的那一刻,分身右手骤然抽离,苍白手指上,指甲瞬息滋生,泛起幽冷光泽,凶悍挥出。
苏隐水终究不是等闲。
神魂迅速归体后,险而又险避过这一击,肥胖的左脸上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臭小子,老子要把你炼成生魂”
苏隐水七窍冒烟,分身想杀他,圆脸阴阳家一点都不稀奇,这就是阴阳家八品的必修之路。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卑微如蝼蚁的普通人,也敢对他出手,用的还是他的符箓。
圆脸阴阳家右手掐出一个指决,眼见就要挥出,少年冷汗涔涔,仅剩的那张黄符已经握在手中,正欲激发,耳畔传来一声“慢着”。
苏隐水的杀机被分身挡下。
此时苏隐水已经腾出手,少年的符箓激发也是白搭。
她需要再一次方才那种机会。
“侍魂来”苏隐水被纠缠住后,放声大喝。
霎时间,少年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仓皇转身,扬起手中符箓。
似乎真有作用,打旋儿的阴风停留在身前寸许距离。
“我看谁敢”分身冷哼,瞥了眼门外道:“今晚他必死无疑,莫要让我将你们神魂俱灭。”
阴风迟疑一下后,飞快倒退而去。
苏隐水气得哇哇直叫。
“徒儿,动手”分身突然道。
少年未作犹豫,转身后再次激发手中符箓,与先前不同,这回少年扔出符箓的瞬息,钢牙一咬,箭步冲去。
“哈哈,好徒儿。”分身大笑。
都未能想到少年能做到这种程度,普通人连鬼怪都惧怕得要死,何况是能灭鬼祛煞的大师
而且还是一个恨不得生吞他的大师。
“找死”苏隐水目眦欲裂。
“你还有空管他”分身狞笑。
少年知道自己赌对了,只要他的行动能对苏隐水造成更大威胁,分身必然会倾力保护,给他创造机会。
或者说给自己创造机会。
苏隐水必须死
事已至此,他若不死,分身无碍,但是大哥必死无疑。
小妹
少年不敢多想。
符箓临身,分身抓住时机,如同先前一般,暴起出手,不过这次苏隐水想躲,却是躲不过。
少年从背后死死扣住他的脑袋,双臂青筋暴露,使得圆脸阴阳家在极短的时间内,整颗脑袋难以摆动丝毫。
砰
一股无形气机炸开,少年身形倒飞而出,重重撞击在厢房墙壁上。
“哈哈哈哈”房间里响起猖狂大笑。
苏隐水虽然轰飞少年,却也错过了躲避时机。
当下颈脖处有一个硕大的可怖伤口,鲜血混合着碎肉,泊泊往外流淌,编花草席上霎时间猩红一滩。
苏隐水,这名八品阴阳家。
死。
分身那尖锐恣意的狂笑,恐怕整条绿柳巷的人家都能听见。
良久,正当唇角染血的少年,艰难撑地,准备爬起时,发现身前的黑砖地面上,多出一双绣花红鞋。
“呵呵,乖徒儿,为师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