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中婆娑山的大雪,一帘帘在喜绥的脑海招摇,蓦然与眼前细雪惊飞的景象重叠。
从相府回到家,喜绥坐在窗边,看了许久的落雪,院央的梧桐上薄薄一层银纱,和相府的秋桐院何其相似。
傅遮的院子为什么叫秋桐院?他和李昭一样,最爱梧桐吗?
傅遮为什么也会提到婆娑山的雪?难道李昭早知自己将死,把和她未成的约定告诉了傅遮?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坐在窗边不冷?”
喜绥接过茶杯,捂在手心。
“百薇,我是不是对傅遮太没防备了?你看,我对屠千户的信任,是通过若水姐,若水姐与我相识多年,她慧眼独具,且待我如亲生姊妹,她说好的人,我才肯相信。可遮与我不过见了几面,我却有一种与他相交多年的亲切感。”
百薇:“那不好吗?公子对你真心实意,你若想移情别恋,‘一见如故''是最好的借口了!”
喜绥压低声:“我是觉得,傅遮和李昭在有些地方,有点像。当然了,他们是真真儿的一见如故又兴趣相投的好友,像也正常。
百薇拍手:“那就更好了!我夜夜见你思念李公子,有时梦寐淌泪,唤着‘李昭、李昭''的,若有人能代替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李公子的事才能真正翻篇!”
喜绥撇嘴:“你让我把傅遮当作李昭啊?”
百薇:“有什么不行的?你那天价礼单吓退人家了吗?没有!你那面糊妆吓退人家了吗?没有!你三番四次推诿扯皮,赢过一次吗?没有!”
“你不如将错就错,嫁给傅公子吧!我看公子挺好的,文武双全、玉相神貌,病好之后人也上进了!对你还一心不二,舍命救你不说,每天又是写信又是邀约,就缠着你,我是生把他看顺眼了呀!这不比李公子那种日夜不着家的好吗?”
喜绥嗔她:“你也太见异思迁了!”她蹙眉,摊手:“收了多少?!”
百薇无奈地将怀里两锭银子摸出来,顺道挂带了一串红珊瑚手串和一袋金瓜子:
“你看你抠抠搜搜的天天让我出主意!公子只要我日日与你美言他几句,还叫小厮嘱咐我别累着自个儿!我有什么办法,他给得太多了!”
喜绥:“没收一锭!”
遂不与她争论,把银子揣进自己怀里,拍桌起身,“我还有一招,这就去找娘亲,好好说道说道聘礼的事!”
她提着裙子大步流星地往守安院冲,百薇摇摇头叹气,留下来收拾她的小金库。
洛母坐在炭火边摆弄几个烤热了的桔子,喜绥从门边探出个头,洛母背着身就唤她:“想尝就进来,每日鬼鬼祟祟的。”
喜绥扯正衣角,飞快地窜到洛母身边,殷勤地接过洛母手中待剥的桔子:“我来我来!女儿这马上都要嫁人了,还没孝敬过您呢!”
洛母拧眉,打量着她,冷不丁一笑,“前儿个还要死不活的,怎么,傅公子平安回来啦?我说你大清早出门做什么,原是挂念郎君,到左相府打探去了!又开心啦?”
喜绥乐滋滋地笑了笑,又立马愁眉苦脸道:
“哎,说我开心对,不开心也有理。今早我见到公子的伤势,可严重了!你说他一个相府的公子,还没到陛下跟前上任,怎么就掺和进誉王跟锦衣卫的事里去了?这要是以后过日子,女儿不得成天提心吊胆的啊?”
洛母蹙眉:“谁说不是,前几个还在和你爹聊呢,你爹说这事发生得突然,朝中都传,是陛下给傅遮下了道密令,要剿山匪,结果差事难办,傅遮受了重伤,无奈才躲进王府,被誉王暗暗保护起来养伤。陛下担忧傅遮再被山匪追杀,这才叫锦衣卫出面,假意搜查王府,实则是威吓暗处的山匪。”
“啊?”喜绥这才晓得,这事儿居然是以这么个说法结尾的。傅遮果然有大才,轻而易举就对外易转了事情经过,还暗合上他对誉王世子的那套说辞,让陛下和锦衣卫都为他保驾。
但这不是今天她要的重点:“我也听说了!所以女儿这不正愁吗?傅遮既是陛下的亲信,又可操纵锦衣卫,还是左相的宝贝疙瘩,那女儿嫁给他,不就成了高嫁?娘亲你说,傅遮以后会不会低看女儿?”
洛母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会,你爹的资历在那摆着,纵使傅遮头衔再多,他脚跟还没站稳呢!”
“可女儿心里乱哄哄的,您想,傅公子的脚跟越是没站稳,可不就越要表现吗?届时凶险的事全都落在他头上!女儿是既不想守活寡吃一点苦,又怕他哪天发达了三妻四妾地抬进府......”
洛母点点头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那你想如何?难道不打算嫁给他了?”
喜绥一愣,双眼一亮,赶忙追问:“娘觉得不嫁好吗?”
洛母说当然不是了:“我乖女儿心心念念的人,前几个担忧他担忧得死去活来,现在又怕他受伤又怕他纳妾的,若不能成,岂不教你痛彻心扉?”
喜绥打着哈哈掠过,艰涩地附和着:“说得是,说得是!女儿只是觉得不能轻易被他娶了去,想要看他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才行。不?您说,今早女儿去时听见左相和傅公子商量着过几日就来提亲呢,说起了那聘礼??”
她有意拖长尾调,试探洛母的脸色。
洛母倒嘶一声,“他们谈及聘礼,叫你听见了?”能做到丞相位置的人,定是个人精,洛母咂摸着傅承业该不会是有意叫喜绥听见,先作试探?
喜绥点头,作回忆状:“一开始先说什么,家境贫寒,要不就一切从简?后来又说,怕对不起二老,对不起我,还是倾家荡产地大操大办为好!娘,你说这什么意思?是不想拿出诚意来吗?”
洛母冷笑一声:“这是在你面前施苦肉计呀!好个老狐狸!欺负我家喜绥不懂人情世故,竟敢把主意打到克扣聘礼上了!”
喜绥捂嘴惊讶:“当真是这个意思?看来女儿的确承袭了娘亲的聪慧,当时就琢磨出不对劲,壮着胆子反驳了左相!我说,我爹娘素来把我当心肝,为一株我惯吃的草药不惜花费百金求取,还曾放言过,将来女婿若拿不出可观的聘礼,休想娶我!”
“娘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晓得聘礼要多要少,私下就随意点了些数目给傅公子,想给他个下马威!您听听看啊…………”
喜绥将吹得天花乱坠的礼单又添油加醋地往上垒了一两倍,才讲给洛母,最后匆忙道:“女儿没有说多吧?”
“呃...”洛母滞了滞,这数目听着,对如今的相府来说,确实多了,但一时不知如何表态,只问道:“那傅遮是什么表情?”
喜绥转动眼珠子:“他冷着脸对我说:“你自个儿回去等着吧!''''''''
“岂有此理!”洛母这下可以表态了:“这是什么态度?是觉得你配不得这般礼数?告诉他!我闺女更高的聘礼都要得!惹到我吉莲生,他算是踢到铁板了!出去打听打听,吉氏的女儿们出嫁都陪多少!为娘当初嫁给你爹,别的不说,戏曲里唱的十里红妆,那是叫你爹头都抬不起的!”
“怪不得说他傅遮喜怒无常,这些时日还瞧着他好,如今真伤到他的利益,他竟敢朝你不阴阳、冷言冷语?!哼,我倒要看看他拿出什么聘礼来求娶!若比不过你这通天花乱坠,为娘绝不会松口!真当我闺女为他殉情就非他不可吗?喜绥,你听娘说,咱们倒追可以,倒贴绝对不行!啊?”
喜绥忍痛点头,乖巧地应下。
还没开口谢过,又听洛母接着道:“没了他傅遮,雁安京的公子哥儿还排着队与你相面呢!大不了咱们接着未完成的事业!娘继续给你物色旁的美男……………”
“嘤嘤!”喜绥惊叫着打断她:“那还是不要了!娘忘了?女儿是为何才被逼得殉情的?若是公子拿不出堪比娘亲当年嫁妆的诚意,女儿也是对这桩婚失望透了,届时咱们就先别折腾了,让女儿在您身边多尽孝几年,好吗?”
洛母沉着气想了好一会,本来她也是看姑娘喜欢才赞成的,喜绥今日这番点拨说得却对,这遮刚给陛下办差,就把生死系在裤腰带上,往后还不知能不能活呢,喜绥殉情已教人数落倒贴了,若相府下聘还要轻慢她,婚后岂不更叫傅遮拿捏?
最终决定:“好!娘这就把当年的嫁妆单子拿出来!这单子可比你说得那些乱七八糟体面多了!若没有这个数,为娘亲自把他扫地出门!”
喜绥内疚且感动地握住洛母的手,“阿娘对我最好了,喜绥这次绝不任性,不会被情爱迷了眼站去公子那头,喜绥准听娘亲的,他上门那日,喜绥就端着,半点好脸都不给他!”
洛母将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直夸她长大了。
“喜绥啊,娘听你说起左相府的意思,届时上门提亲就要将聘礼也抬来,这是要将六礼并作提亲、定亲、迎亲三礼呀?这公子,像是急着要娶你,可有什么说法吗?”
锦衣卫暗查王府暂不得公开,喜绥也就没有告诉父母自己险遭誉王毒手之事,此刻亦不方便告诉母亲,傅遮因誉王府之事,担忧她的安危,想护她在身边,于是随口编来:“大概是怕我这般貌美痴情的好女子跑了吧!”
洛母一听,眉头更紧了些,“堂堂丞相独子,如此欠缺风度!”但想到喜绥自小也是个能省则省、没有规矩的混不吝,也就咽下了“吃相难看”这些腌?话。
两母女聊得彼此熨帖了才分开。
没过几日,洛府收到了相府递来的帖子,傅承业将于休沐日,与独子傅遮携重聘上门提亲,还请二老候在府邸,添置人手接应,届时厅堂对谈,共商子女终生大事。
得知消息的喜绥正在看洛母曾经的陪嫁单子,合折一笑,不屑道:“重聘?如今还能重得过我阿娘的陪嫁?百薇你瞧好吧!你家姑娘终于要斗赢一次了!”
百薇躺在摇椅上,接连几日翻来覆去地数袋子里的金瓜子,恰数到九十九粒,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而后无视喜绥的话,继续为傅遮尽人事:
“姑娘,我看傅公子挺好的呢,赢了又如何呢?公子像是那种输一次就落荒而逃的人吗?我看公子的面相就知道了,我敢打赌,他是那种......今日娶不起你,来日攒够银子,还要来娶你的人!”
喜绥拧拧眉,走过去,一把掉她的瓜子:“没收!”
“呼??”百薇坐起来,怨道:“行行,那就祝他别攒银子了,提亲一次就成功吧!”
喜绥美滋滋地打开礼单,轻巧一笑:“不可能,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