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朝成婚亦讲究三书六礼,六礼中,纳采问名为求亲,纳吉纳征为定亲,告期亲迎为迎亲。
求亲时送的礼,是采择之礼,以雁为首,寓意吉祥的牛羊鹿随之,其他的也都是应吉祥话“如胶似漆”的胶、漆,“百年好合”的合欢铃,“年年有余”的大鲤鱼等,再体面些的权贵或富豪,会添一些绸缎首饰。总的来说,纳采礼的花费并不高。
而聘礼, 是定亲那一步才会送上门的重礼。没有上限,送多送少,全凭实力和心意。
左相府送来的拜访帖,明确写着,提亲那日,就会携“聘礼”上门。并表明,那日是十月廿六,丁卯时破晓,癸酉时黄昏,皆为大吉。
洛父洛母琢磨着傅遮这小子,是想清早携着采择之礼纳采问名,午后纳吉,傍晚就搬来聘礼定完亲,一天过完四礼,是急上加急,急不可耐呀他!
洛父对相府的态度不看好:“书香门第,这样不讲究礼数!往后不知如何怠慢喜绥!”
洛母对傅遮的态度更不看好:“黄毛小子诚心拿捏喜绥!自古提亲媒人先行,他一张帖子便打发了,若不是看在喜绥的面子上,这种帖子,在我吉家都是撕了不收的!”
廿六当日,二老的怒意在天没亮就被苏嬷嬷叫醒时达到了巅峰。
洛母打着哈欠穿衣裳:“偏选个这样早的时辰!害得我还要早起梳妆接待他!”
洛父老眼昏花瞧不清,本想骂点什么,还没脱口,生从床榻摔下来,头发散了一地:“...哎!”
“快去瞧瞧喜绥起来没有,他们不讲礼数,我们却要穿戴齐整,拒绝也要体面的。”
喜绥压根没睡。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她抱着吉莲生曾经的陪嫁礼单,走过来,走过去。
百薇瞅着她腰间的系带都和裙角缠成一处打了绺儿,劝她会:“驴推磨还要喘口气呢。”
喜绥打开礼单:“眼看要到时辰,我怎么一点也从容不起来了呢?”
“因为你怕傅公子真有这个财力。”
“我问过娘亲了,遮他娘当年虽是名满雅安的贵女,可出嫁时家中已有些没落了。那日傅遮应当是吓唬我的!恐怕连礼单上半数都拿不出来呢!”
“那你还紧张什么?”
“我既得意于自己急智频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却又提防他出其不意,关关难过关关过!”
“不会吧?”百薇被没收了贿赂,心又回到喜绥这,“你要实在闲不住,去巷口探探?若声势浩大,老远就能传出动静的。”
喜绥点头说对,连忙披上斗篷,提上两盏灯笼:“我和你一起!你去巷口,我去房顶!”
天刚蒙蒙亮,两人摸着黑分头行动。
喜绥来到临近巷口的一处房,纵着轻功飞上房顶,接连几日小雪,房顶虽堆积了些,却是松软的,一踩即化,害得她接连打滑,最后手脚并用地趴倒在上头,圆滚滚的灯笼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灯火扑朔。
再有半时辰就过卯时了,辰时一到,便不算吉时。傅遮合该此刻来。
果然,只略微等了片刻,巷口就传出了车马动静,随着人群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一道袭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什么阵仗?!喜绥紧张地注视着,咽了咽唾沫,却只见一辆老旧的素青色马车驶入街道。前头驾马的老车夫也只是穿着灰布夹棉的袄子,平平无奇。
再等了一会,才看见马车后还跟着一辆马车,是左相府的规制。相府马车旁,傅遮穿了一身红衣银袍,骑马跟从。
没瞧见带了什么礼呀!喜绥疑惑:“这些人在嚯哟''个什么劲啊?该不会是傅遮花钱请来压阵的吧?”
那头第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撩起,一个梳着妇人髻的老妇人探出头来,端庄慈蔼的气质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喜绥远远瞧着,便探出她年轻时的美相。
待马车行至府门,向门前通报了一声,小厮竟吓得惊掉下巴,飞快地往府里跑,不一会,府门大开,苏嬷嬷亲自出来迎接,笑着将老妇人请了进去。
喜绥顺着府门障壁看向里头,这才瞧见妇人挽着的发髻上多以红绳、红宝玉簪装饰,身穿红石榴花纹藏青色的袄裙,手里拿着红色的帖子,身后还跟了一位年轻的妇人,亦是富态可掬、红气盈面的女子。
“不就是媒人吗?”喜绥心底直犯嘀咕,“之前也有上门说亲的,但从没见苏嬷嬷这样客气过,该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喜绥摆摆手笑自己多虑,不可能,左相在雅安哪里有这样的人脉?再说了,这马车瞧着灰扑扑的,怎么可能是大人物呢。大概是苏嬷嬷瞧人年老,尊敬几分吧。喜绥压着直跳的一颗心,装模作样地劝自己。
她并未下房跟去前厅,直往后边看,左相府的马车就停在巷口,遮也骑着马停留原地,不再往里进了。
“不是下聘吗?既不进门,还两手空空,太奇怪了吧!”喜绥正打算再越出半个身子张望张望,刚一动,便被耳听八方的傅遮发现,他迅速抬眸锁住了她。
喜绥赶忙伏低身子,却不想百薇用白绒绳给她绾起的双环髻像兔子耳朵似的立着,更引人注意,她的灯笼也被风呼呼吹动,她便不藏了,直起身盯着他。
傅遮牵着缰绳,朝院房走近两步,对她弯起一抹笑。
诡异,太诡异了,什么都不带还笑得出来!喜绥打算继续留在这看他们父子俩究竟要干什么,低头搓搓冻僵的手,准备打持久战。
“在这做什么?”再抬眸时,傅遮已飞身上房,落到她的面前,吓得她脚一滑,险些栽下去!好在一把被遮挡住手腕,“......扑在雪里,手都冷红了。”
喜绥瞪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匹马,这样的轻功悄无声息的,连风雪都没惊动。
傅遮见她没有反应,说着说着,握住她的手,一边搓揉着,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一边蹙眉怜惜道:“都冻得肿成狗爪了......就这么急?”
喜绥缩回来:“你才是狗!谁急了?狗才急了呢!”
傅遮勾了勾唇角:“我是狗,我要把你娶回家,冬天用狗爪子抱你在怀里,给你暖身子,想到这激动得一整宿没睡着。你不急,你在这等我作甚?”
面对他的畅想和妄想,喜绥长了张笨嘴,只答后半句:“等你的聘礼啊!不是说要让我风光体面?礼呢?”她伸手搭在眉骨上,伸长脖子遥望:“一丁点都没看见!说大话的人烂舌头!”
“不得了,原是等在这里训狗来了?”傅遮抱臂笑过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不同你玩笑了,等会答应得爽快些好吗?大雪那日,我就带你去婆娑山,下了山,晚上去看看我们的婚房,那地方你一定喜欢。”
喜绥愣了愣,不该啊!他不应当如此胸有成竹啊!她忙不迭掏掏怀里的礼单,想提前递给他瞅瞅,吓退他才好,“你等着我,我有东西给你!”
“天呐!这是什么?!”不等她掏出来,巷口忽然传来谁人一声大喝。
两人转过头看去,没瞧见什么稀罕玩意,只看见府内由苏嬷嬷领头,带出好几位仆从,亲去迎左相的马车,苏嬷嬷脸上堆满了笑,再瞧府内,爹娘也笑容满面地站在影壁后等待。
喜绥心中愈发不安,傅遮对她道:“有什么要给我,等我傍晚来下聘时再给吧。我先下去了。”
“等??”
话未落,傅遮飞身跃下,落于马上,神采风姿轻易便折下观望者的心。
不对不对,和她想象中半点对不上!喜绥望了望,百薇从巷口疯跑回来,远远地朝她招手:“不得了不得了啊!”
百薇定睛一看,洛府的人都出来迎接了,立时闭上嘴,对喜绥指了指身后,又焦急地跺跺脚,指了指院子,示意她下去。
两人在喜绥的欢喜院聚头。
“怎么了?!”
“不该叫你下去的,你再待片刻,便能亲眼看见,左相府送来的采择之礼了!”
“很多吗?!”喜绥抓着百薇的手追问:“不对,不是聘礼吗?”
百薇喘着大气摇头:“不不,我们想岔了!聘礼要定亲后才送来!傅家早晨是来纳采的!前头那辆马车坐着的是提亲的媒人!媒人先行,相爷和傅公子等候门外,待老爷夫人应下媒人,他们才上门。这一日时间虽紧,傅公子却是循着六礼一步步来的!还有,姑娘你知道那媒人是谁吗?”
喜绥说我哪知道:“往回的媒人各个长得吃钱的模样,这个很有些派头。”
百薇点头:“对!刚打听了!她是当今圣上的长姐,裕丰长公主!先皇还在的时候,就为她觉得驸马,在宫外开府立园,长公主一生顺遂,无病无灾无痛,夫婿温良多才,膝下子女也各个出挑有福,近几年她清闲得很,同驸马架着一辆马车四处游山玩水,去年底刚回来!竟被公子请来作媒人
了!”
喜绥咬着拳头,“啊?!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请得动这样的人物啊!”
百薇说:“我拿剩下的一锭银子贿赂了抬礼的小厮,他说是傅公子亲去求的,好像做到了长公主给出的什么苛刻的条件。”
完了完了,难怪爹娘喜笑颜开,二话没说就过了提亲这关,请人进去呢!长公主出面,谁敢拂这面子?
不慌,洛喜绥,不准慌!她强自镇定:“没准儿就是因为礼不够,才叫人过来镇场子呢?!百薇你说对不对?”
“我说可能不太对!姑娘......”百薇咽了咽唾沫:“你要不去前厅,隔着屏风瞧一瞧?你知道方才大家在惊奇什么吗?那采择礼中有一项,是古往今来没有的……………”
喜绥焦急地等她说下文:“你搁这儿说评书呢,还分章回卖关子的?赶紧说!”
百薇:“是活虎啊!生龙,还有活虎!”
“龙?”喜绥喊了一声,“不得云雨哪里有?虎亦不可能得,如今已十月啦!大雪封山,要找虎都难,更莫说猎得,还是活的!你意思是,他给老虎驯成坐骑了不成?!"
百薇一幅“就知道你不信”的模样:“御龙河的鼍龙①!活的!婆娑山的白虎啊!也是活的!就为了给你凑个生龙活虎的吉祥话!”
喜绥仍是不信,鼍是多么凶恶的东西,古书记载,一鼍可当百师,食人不吐骨头的!白虎更是难寻踪迹,这个天气,河水雪山皆冻身刺骨,怎么可能被他轻易猎得呢!还要活的,还要关在笼子里让它们乖巧地来!又不是戏本!
她摆摆手,装不在意,顿了片刻,越想越可怕,扭身就丧起脸往前厅跑去。
可那生龙活虎不可能往厅堂里放,喜绥穿过后廊,从小门钻进来,透过屏风,只瞧见几人坐在堂上喜气洋洋地聊着天。
傅遮正跪下说道:“小婿不知要迎娶喜绥,如何才不教亏欠,提前将聘礼数目写作一则礼单带来,还请二老过目。若有怠慢之处,傍晚前,小婿必按照二老要求,备得万全。”
傅承业亦点头同意他的决定,抬手请身旁的小厮将礼单递去。
“喜绥那日上门与遮儿说过数目,老夫一听,就知道这些是娃娃家的胡闹,并非二位所言,她所说乱中无序,丝毫不讲礼法,如何体面?择日老夫便写了一则规矩的礼单,请人听从遮儿的意思往上添数即可。”
“遮儿不敢再叫喜绥多等,这才压紧了时间,备好礼后便立刻寄帖了,老夫带着诚意而来,若两位对这份礼单满意,傍晚时,相府便大张旗鼓地叫家丁全数搬来,如何?”
洛母是见过世面的,洛父拿到礼单,先交给夫人过目,苏嬷嬷在一旁帮忙掌看,岂知那礼单一开,寸长、寸长、寸寸长......苏嬷嬷交给身侧丫鬟再开,丫鬟又交给下一个嬷嬷学开,下一个嬷嬷再交给下一位……………
直过了五人手,才彻底将礼单摊开。
洛父一回过头,傻眼了,“这是......?!”财神啊!!
洛母震惊得瞪大双眼,好半晌吐出一个字:“好!好、好好………………!”
“好女婿!!”
恰此时,外边传来虎啸龙吟,遮侧过目,蹙眉吹响了一声哨,声音便停了。
屏风后,喜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