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便听到小徒弟在外练剑的簌簌声。
睡到快正午的师尊没有一点羞愧心,翻了个身挪到榻边,果然看到小徒弟摆在小桌上的茶水和果子。
蛇蛇是个贴心蛇蛇,虞知聆嘿嘿笑笑,捞过茶水喝完,温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口,她颇为惬意躺平。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四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92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五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9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快两干了!
她算是卡到系统的bug了,除了比较难的秘法,好像修炼一本普通剑法和心法,每过一重会加三十点功德值,修完整本应当是加五十功德值。
《破晓剑法》总共是六重境界,只要再督促他把最后一重境修够,那么她就能攒够两千功德值解锁第二阶段的记忆了。
躺在榻上安静了会儿,她昏昏欲睡又要睡过去,房门在此刻被敲响。
“师尊,您醒了吗,柳姑娘备好膳了。”
虞知聆猛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
墨烛推开门进屋,拨开隔绝内外两厅的珠帘,瞧见虞知聆乌黑的眼睛。
她看人的时候很专注,眼睛亮亮的,因为刚刚睡醒的原因,双颊微微红润,锦被只盖住肚子,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来的慵懒。
见到他后朝他张开双臂:“抱我去盥洗。”
墨烛喉结微微滚动,问笑了声,心想,很像只小猫。
一只很可爱又很粘人的小猫。
墨烛上前熟练打横抱起她,正要抱着她去水房,又被她拍了下肩膀。
“把我放在轮椅上,干机阁的路平,不用麻烦你抱着我,推着我就行。”
墨烛目光落在窗户边放着的轮椅。
早晚他要砸了这玩意儿。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还是乖巧应下。
“好。”
等虞知聆收拾好,柳归筝的饭也准备妥当,美人今日穿了身素白的长衫,更显仙姿玉骨,虞知聆挪着轮椅来到她身边,双手比了比。
柳归筝诧异:“阿聆,你干什么呢?”
虞知聆瞪大了眼:“你的腰就这么一丢丢!”
她两只手就能掐住!
柳归筝愣了愣,一旁正为虞知聆盛汤的浮翠笑了起来。
“仙尊,我家主子身子不好,若非您在这里,主子一年也不见得吃点东西,自然看起来消瘦了些。”
虞知聆脸色变了变,握住柳归筝的手。
“你身子可有根治的法子?”
柳归筝摇了摇头:“若是有的话,过去你早便想办法为我治了,我这是生来便不足,这般活了几百年早也习惯了,无事的。”
虞知聆只能点点头:“好,好,你多注意身子。”
墨烛也在此刻来到大厅,手上端了个盘子,放了些剥好的果子。
“师尊,吃点红苕果。”
虞知聆一个激灵,“你还剥好了?"
墨烛颔首:“嗯,师尊不方便用力。”
他先是故意一般,偏要坐在虞知聆身旁,将她的轮椅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傻乎乎的师尊还没发现不对劲,一个劲儿地夸自家好徒弟。
这红苕果的果肉鲜甜,但是果壳坚硬,虞知聆之前在颖山宗还得求着他帮忙开壳,现在的小徒弟竟然会主动帮忙开了!
墨烛将果盘往虞知聆面前放下,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柳归筝,只瞥了一眼,又轻飘飘挪开视线,全神贯注盯着自家师尊。
“师尊,我帮你剔刺。”
“呜呜你真是好宝宝!”
“师尊,吃虾吗?”
“吃,我要吃五个!”
“好,我帮师尊剥。”
少年低眉顺目,自己没动一下筷子,仔仔细细帮虞知聆剔刺剥虾,瞧着俨然一副好徒弟的模样,小傻子知聆乐呵呵的,饭来张口的模样也是格外熟练。
柳归筝又气笑了,一筷子插进了鸡肉中。
咔
瓷碗碎裂。
嘴里含着吃食的虞知聆:“......归筝?”
柳归筝咬牙切齿:“阿聆,你知道一句话吗?”
“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柳归筝冷声道,目光越过虞知聆看向她身旁的少年郎。
墨烛头也没抬,依旧在为师尊剥虾,瞧着脾气颇好的模样。
虞知聆:“啊?”
她挠了挠头,越过柳归筝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墨烛。
“归筝,你是不是和墨烛有矛盾啊?”
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柳归筝冷笑一声:“我和他有什么矛盾,一个孩子而已。”
她刻意加重“孩子”二字,果然见到墨烛剥虾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眼睛抬眸看过来,神情冰冷。
柳归筝一点不怕,反而扬了扬下颌,眼神示意“是的没错说的就是你你个小屁孩还敢觊觎师尊?”
*
: "......"
浮翠:“………………”
虞知聆连忙拉住墨烛的手腕以防他暴起。
“归筝这你就不对了,我徒弟都十七了,哪里还是孩子呢,他已经长大了。
墨团子最讨厌旁人喊他孩子了!
呜呜,这是她身为师尊的惨痛经历!
浮翠也连忙按住自家主子的肩膀,劝道:“是是是,对啊,墨公子十七了,而且濯玉仙尊现在还伤着呢,确实需要墨公子贴身照顾,就剥个虾而已。”
所以主子你先闭嘴吧,那孩子都要吃人了。
她家主子才金丹满境的修为,瞧着便打不过那少年郎!
最后这场饭以虞知聆按着墨烛坐在了餐桌正南面,柳归筝和浮翠坐在餐桌正北面,两方隔了一整个桌子为结束。
虞知聆想不明白,柳归筝为何对墨烛这么大的敌意和戒备。
一场饭下来,墨烛给她剥个虾,柳归筝的脸色要黑上一分。
墨烛给她盛碗汤,柳归筝的脸色更黑了。
墨烛为她擦了擦唇角的汤渍,柳归筝直接拍桌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碰她干什么!”
墨烛轻飘飘道:“师尊身子不便,作为弟子贴身照顾是应该的。”
少年微微抬眸,漂亮的眉眼弯起,笑盈盈问她:“怎么了,柳姑娘生什么气?”
虞知聆双手端着汤碗,讷讷问:“你们......能让我先吃完饭再吵吗?”
柳归筝胃口不大,吃了几口就寻了个理由回屋去了。
她走入锻器室,浮翠跟在身后。
柳归筝站在偌大锻器炉前,她纤瘦的身形像是风一吹便能倒了般,这些年几乎闭门不出,肌肤白若霜雪。
浮翠终究还是担忧她的身子,小声道:“姑娘,墨公子将仙尊照顾得很好,若不我们便别插手了吧?"
柳归筝神色淡淡,桌上摆着虞知聆画的简笔画,那只胖乎乎的小蛇。
她一边调制要用的东西,一边道:“墨烛身份来历不明,我让你查的东西你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没,只知道墨公子年少曾经被追杀过,是濯玉仙尊救了他......过去几年似乎有人在追着墨公子,不过他自己能解决,而且好像还有人在帮他。”
“所以你知晓我为何不同意了吗?”
浮翠神色一顿,忽然明白了:“您担心墨公子会给濯玉仙尊带来隐患?”
柳归筝取出玉石细细刻画,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来历不明的人,哪一天带来什么更大的隐患也不一定,阿聆已经很累了,不能再为了他担风险,陪在她身边的人必须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浮翠小声问:“照?仙尊?”
毕竟是青梅竹马,郭家在中州根基稳定,邬照身份上起码没什么隐患。
柳归筝道:“可以不是他,但不能是那只妖,阿聆如今心若赤子,什么都不记得,那孩子心思沉重,瞧着像是装了不少事,我不喜欢他在聆身边。”
她坐起身,将话题终结。
“浮翠,过来帮我融玉。”
浮翠知晓她要开始打虞知聆画的那个小蛇了,于是果断结束话题,上前一步来到她身边。
院子里的虞知聆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身边的人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虞知聆想不明白为何柳归筝不喜欢墨烛,难道是因为墨烛的蛇妖身份?
可柳归筝自己也有一半妖族血脉,应当对妖族没有这种偏见。
她晃了晃脑袋,想不明白便不打算想了,陪柳归等待上几日便决定启程回颖山宗了,她的伤势再养伤半月便能走路了。
用完午膳,墨烛起身收拾残局,刷刷洗洗,忙完后回头看去,虞知聆推着轮椅来到了院里。
今日天气很好,她懒洋洋仰着头,肌肤胜雪,日光落在身上,整个人更加剔透。
头顶上方刚好是一株棠花树,满树棠花绽放,风一吹,落花飘在她的身上,虞知聆没动,闭着眼睛喜滋滋晒太阳。
墨烛知晓她很喜欢晒太阳,她喜欢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
他没上前打扰她,靠在门框边安静看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少年的悸动来得热烈又难以自控。
忽然间她回眸看了过来,一双翦水秋瞳对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睛,墨烛还未掩去眸底的情意,呼吸一室,险些以为自己露馅了。
并未等来她的怀疑,而是看到了她眉目弯弯大声冲他喊:“团子,给我拿点果子!”
墨烛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
“好。”
小傻子师尊,一点都看不来他的心意。
墨团子为自家师尊端去了一盘红苕果,依旧是贴心为她开了壳的,他搬了个凳子坐在虞知聆身边,听她嘎嘣嘎嘣剥果子。
如果不出意外,过一个时辰后该到了她睡午觉的时候了。
墨烛陪她待了会儿,便起身去了后院练剑,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想要变强的心比过去更加急切,想要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说出自己的心意。
虞知聆磕了一盘果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听到后院少年的剑气划破虚空带来的肃杀声,意识这会儿迷迷糊糊,无意识想,他虽是玉的弟子,但似乎修行是自己琢磨出的一套体系。
墨烛的剑意太过肃杀,不是濯玉那种救世的剑。
他的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不过小徒弟是男主,她还是相信男主的品行的,只要阻止他残杀颖山宗,那他就不会崩人设。
对,她得阻止他ooc,不能让他对颖山宗出手。
虞知聆有些困了,很困很困。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200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有些糊涂,想要睁开眼,却又没办法睁开眼,意识越来越沉。
【功德值进度监测中,宿主功德值两千点,第二阶段已激活。】
冬至,下了一场大雪。
夜色已深,一道青影闪过,刮起的风吹过,青柏枝头簇雪落下,细细的碎雪被风扬起,落在飘扬而过的青丝和绿衣上,迅速融化为涸湿水花。
濯玉乌发凌乱,只能听到自己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呼吸,得到消息后从除邪的地方瞬移赶来原本需要五日的路程,她一眼不眨跑了整整三日。
她头也不回跑进幽暗深邃的三危山,山半腰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瞧见山下一人瞬移奔来,当是那魔修去而复返,吓得四散逃窜。
青影速度极快,无人看得清她的面容,眼前冷风一闪而过,只剩余刮起的细雪迎面扑来。
濯玉穿过人群,从山下狂奔上山。
“师尊,师尊......”
她呜咽出声,泪水和着雪花融在脸上,夜风一吹,整个人冷得发抖。
跑了整整三日了,速度比芥子舟还快,她的双腿早已快站不起来,可比起身体上的疼,心里的慌乱几乎让她无法保持冷静,只剩下向前,再向前。
快跑,快跑。
师尊一定还好好的,她只是没空接传信玉牌,她绝对还活着。
濯玉穿过密林,在圆月高升虚空之时,她冲出了密林。
与拂春缔结的弟子玉契在疯狂闪烁,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人窒息,血融进霜雪中,融化了旧雪,却又被新血覆盖。
濯玉双腿一阵疲软,她摔倒在地,连续三日的奔跑让往日整洁的人此刻狼狈不堪,她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跪倒,再站起身又走了几步,再次跌倒。
一次两次,重复几次,不远的路却摔了许多次,身上的青衫沾上了雪。
“师尊,师尊!"
濯玉来到了拂春身侧,抖着手要去握她的腕子,却又不敢真的触碰上。
如果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如果她……………如果她真的死了呢………………
“呜......师尊,师尊.......”
她
啜泣痛哭,感受不到拂春的一点生机。
一双手却碰了碰她的小指。
"......"
呜咽的哭声戛然而止,濯玉着脖子抬起头,瞧见一双混沌的眼睛。
她茫然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迅速扑上前,撕心裂肺哭喊出声:“师尊,师尊我吓死了!我给您疗伤,我现在就为您疗伤!”
她真的吓死了,哭腔哽咽,话语凌乱,跪在雪地间便要抱起拂着为她疗伤。
染血的手按住了她。
".......''
濯玉情绪崩溃,大喊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先为您疗伤!”
拂春声音沙哑,喉口似乎有血,一字一句像是挤出来的一般:“小五......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濯玉装作听不见,将拂春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腕。
拂春眼眸半阖,看濯玉的灵力涌进她的经脉,却又从破了的经脉中涌出来。
濯玉像看不见,毫不怜惜自己的灵力。
拂春笑了声,轻声道:“小五,师尊骨头尽碎,经脉全断,救不了的。”
濯玉依旧没说话,她固执地输送灵力。
“小五,你知道我传你来是为何的……………”
“小五,别这样……..……”
“小五,听话......”
濯玉崩溃痛哭:“你让我怎么听话,你让我怎么听你的话啊!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怎么舍得啊!别说话了,师尊求你了,别说话了!”
拂春的身子满是伤口,濯玉的灵力输进去又流出来,她越来越虚弱,拂春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直到拂春再次开了口:“没用的,听话,小五。”
濯玉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她哽咽到呼吸困难,颓然坐在地上,拂春在她的膝盖上。
“师尊,师尊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飘扬的雪落在拂春身上,也落在濯玉身上。
弟子隐忍痛哭,拂春却无法再为她擦一滴泪,更没办法将她搂进怀里像幼时那般哄她。
她的目光越来越溃散,声音也越来越低。
“小五,你知道的,师尊......神魂内有魔种......它在吞噬我的神魂......若我死了,这种会占据师尊的身子......你,你帮帮师尊,碎了师尊的魂吧......”
濯玉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她哽咽恳求:“求您了......求您了师尊,别这样对我......”
拂春眼角一滴泪滑过,喉口着的血越来越多,她说话已经开始大喘气。
“我不敢死,等着你来......小五,你来得不晚......一点都不晚………………”
她努力抬起手,想要抚摸身旁的人,濯玉俯下身将脸颊送到她的身边,让拂春可以摸到她的脸。
“小五,师尊死后......中州无人,可否......可否替我守中州?”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守住………………只有小五………………”
濯玉哭到根本看不清拂春的脸,大脑像是缺氧了般,她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眼泪成串落下,滴落在拂春的脸上。
“师尊......别死,求您了......”
即使知道她的恳求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拂春一定会死。
第三次风霜斩挥出,拂春心神俱碎,经脉寸断,体内被种下了魔种,那魔修想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当拂春再无抵抗的能力,濒死之时,魔种会瞬间吞噬她的神魂,占据这具躯壳,这是魔修惯用的套路。
从此,拂春便是魔。
拂春的目光溃散,瞳仁越来越暗淡。
“小五,师尊希望你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做你的事,不要去复仇……………和师兄师姐们………………守好中州………………活下去……………”
“小五......小五啊......”
濯玉一动不动,听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除了冷风吹过的声音,除了她一点点归于平静的心跳声。
她茫然跪坐了许久,许久后,才发抖喊了句:
“师尊?”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她低头看去。
拂春惨白的脸上爬上寸寸魔纹,原先睁着的暗淡瞳仁旁也爬上了一圈圈红线,她在挣扎,想要拒绝魔种吞噬自己的神魂,可那魔纹在她的身上攀爬,一根根黑纹往她的识海处涌去。
她的额心浮现出点点白光,明心道修士,连神魂都是圣洁不可玷污的。
那些黑线缠上她的神魂,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占有这具身体。
濯玉面无表情看着。
其实,其实这魔种吞噬她的神魂,这具身体会活下来。
她的神魂只是变成了魔魂,她的师尊还在。
只要她找个地方将变成魔的拂春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拂春不会出去杀人,她和燕山青他们会一直陪着拂春,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就这么一点点看那魔气吞噬拂春的神魂,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她的怀里站起来。
濯玉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
咔嚓咔嚓,是拂春的手脚在扭动,那魔种将要绽放,会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只不过是变成魔的拂春而已。
“
师尊......”
“师尊,您会怪我吗......”
“师尊,师尊啊....”
可无人回答她的话。
在拂春额心的那抹白光将要彻底被魔种吞噬之时,濯玉忽然笑了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明明在笑,眼泪却一滴滴落下,似哭似笑,尽是疯魔。
逐青剑嗡鸣,察觉到了主人的杀意。
濯玉闭上眼,对逐下了最高的杀令。
“逐青......碎魂吧。”
她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剑声。
年幼之时拂春教她的剑招,最终被她用来亲手碎了师尊的魂魄。
魂魄被碎,魔种无处可遁,被逐青疯狂碾压成粉末。
那具身体从虚空落下,濯玉接住了她。
可这只是一具空壳,连一片魂魄都没了。
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濯玉坐在茫然大雪之中,抱着拂春的尸身。
她还是没舍得,让修明心道的拂春成为魔,对拂春太残忍了。
可亲手碎了拂春的神魂,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拂春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死去,等着自己的徒弟赶到这里,亲手送她最后一段路。
拂春仙尊死在熹清五百三十年的冬至。
虞小五也死在了那天。
虞知聆睁开眼,目无情绪,但清晰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冷。
她有些呼吸不上来,心口抽疼,好像上一辈子病发之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虞知聆蜷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被吸入肺腑,可心口的疼愈演愈烈。
她想知道濯玉为何会变成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样,想知道燕山青他们最喜欢的虞小五是怎么消失的,仅仅只是拂春的死,为何会带给她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没心没肺的虞小五,怎么会变成话少孤僻的濯玉仙尊?
可如今真的亲眼看到,又觉得还不如不看。
为了保护师尊不成为魔,在她死之时亲手碎了自己师尊的魂魄,断绝她转世的可能,虞小五怎么承受得住?
可虞小五又能怎么办呢,看拂春成为被魔族驱使的傀儡魔修,这对于一个修明心道、惩恶扬善的中州仙尊来说,是侮辱,更是残忍。
虞知聆情绪崩溃,心口疼得要命,越想越是委屈,厉声骂道。
“我要回家,我不要做你这狗屁任务了,你把我送回去!死了也好,我不要在这里了!谁要做你这破任务!”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要被你拉到这里来!死系统你出来啊!”
“什么功德值,什么任务,不做了!我不干了!你让我看到那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任务!”
墨烛听到她的声音,连忙结束练剑来到前院,看到她躺在椅捂着心口。
“师尊,师尊怎么了?”
他吓得扑上前,单膝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脸,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她很委屈,哭红的眼睛在见到他后,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让我看到这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想回家,我想阿归了......”
回家,是颖山宗吗?
阿归,是柳归筝吗?
墨烛连忙抱着她哄:“是不是想回颖山宗了,还是想柳姑娘了,我去把她叫出来好不好?”
虞知聆还在哭,她拍打他的肩膀,像是在发泄自己的委屈。
“不是颖山宗,不是她,是我的家,是阿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什么魔种,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他们所有人一直在乎的都是虞小五,压根不是她虞知聆。
在乎她的只有阿归,她的家也只有那个小窝。
她就像占了属于别人的东西,还要时刻谨慎自己会不会被墨烛杀掉,会不会被颖山宗的人发现不对劲,会不会突然就一无所有了?
她哭得实在太惨,墨烛抱着她,将她搂进怀里,一手在她脊背上轻拍,心跳慌乱不成样子。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她说的家是哪里,不知道她口中的阿归又是谁?
她有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就像她现在哭成这个样子,他连一句哄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要怎么哄?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抚。
“师尊,不要哭了,我在呢。”
可虞知聆不需要他,她要的不是他。
她一遍遍说想回家,说想阿归。
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她的阿归又到底是谁?
他什么都不知道。
***
柳归筝坐在殿外,面色阴沉,纤长的手紧紧攥起。
桌上放了个小蛇玉坠,这东西简单,她一个时辰就能打好。
屋?的少年替虞知聆好被子,摸了摸她洇红的眼尾。
“师尊,睡一觉吧,没事的,都会好的。”
虞知聆听不到,像是情绪忽然崩溃,墨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就像上一次在钟离家,她夜半忽然惊醒,也像是梦到了什么一般,抱着他低声啜泣。
但这一次,她比上一次更加难过,几乎是嚎啕大哭,打了他好几下,失去理智,朝他发泄她自己的委屈。
打完他后,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又隐隐疼痛,墨烛看她脸色疼到煞白,实在没办法便给她下了昏睡决。
墨烛拨开珠帘走出去,来到柳归筝的对面坐下。
少年沉声问:“阿归是谁?”
柳归筝深吸口气:“我不知,不是我。”
“我师尊曾经有过旁的家吗?”
“她从小在颖山宗长大,性子活泼,三宗四家都对她格外宠爱,到处都有她的朋友,她在哪里都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但你要说家,只有颖山宗。”
可她方才说要回家,要阿归。
不是颖山宗,不是柳归筝。
那是什么?
墨烛深吸口气,这种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未知感让他空前恐慌,好像......他真的对她了解太少。
柳归筝问他:“她方才梦到了什么?”
墨烛道:“没说,但......她提了魔种。”
柳归筝将手里的茶盏生生捏碎,瓷片嵌进掌心,鲜血流了满手。
“主子!”
一旁的浮翠急忙上前要为她包扎。
柳归筝却厉声道:“魔种?那是历任魔尊用来控制俘虏的东西,泯灭神魂,将人或者妖变成魔修为他驱使,只有魔尊可以用,魔尊在极北魔域,中州怎么会有魔种出现?”
她的话像是当头一棍,墨烛忽然抬起眼,阴沉问道:“你说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
“是,中州鲜少有人知晓魔种是什么,但我知晓,当年那场大战,你以为魔族为何有那么强大的兵力,中州失踪的修士和被抓的俘虏大多被他在神魂中植入了魔种,在其濒死的时候,会吞噬掉原主的神魂,变成为他所驱使的魔。”
墨烛一字一句道:“如果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可魔尊六百年前便被关进了极北魔域,四杀碑这些年并未碎裂,魔尊不可能来到中州,那我师尊如何会知道魔种?”
“不对,还有拂春仙尊......我师尊刚才说了一句话。”
虞知聆说
。
??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墨烛紧握的拳头在发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的呼吸颤抖,浑身冰冷,目光僵硬看过去,透过珠帘望向里间的床榻,她安静躺在榻上。
他想起她方才疯癫的模样,他何时见过她这般崩溃?
柳
归筝的长睫眨了眨,在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她的脸色更白了些,一旁的浮翠不懂她为何忽然这样,慌乱得想要带她去休息。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柳归筝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低声呢喃:“阿聆啊......”
墨烛的拳头捏得声响,骨节泛白,眼底微红,抖着唇问:“当年魔尊被关进魔渊,有人亲眼见到吗?”
“没有。”
墨烛忽然转过头看她,沉声道:“没人看到,你们怎么能确定他真的被关进魔渊了?”
柳归筝红唇微抿,并未回话。
墨烛冷着脸道:“他根本就没被关进去,一直在中州的那魔修便是他,是吗?”
如果七十年前拂春仙尊被种下魔种,被虞小五亲手斩杀。
可魔种只有历任魔尊可以操控,魔尊在六百年前魔族战败之时便已经被关进了魔渊。
那七十年前出现在三危山,为拂春仙尊种下魔种的人,是谁?
柳归筝呢喃:“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