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雪的清晨比不下雪的清晨要更明亮, 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红墙金顶的故宫也迎来了新年第一批游客。
霍锦西靠着床头,安静地刷着新闻,怀里窝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但凡他动一下,她手里捏着的东西就要遭罪。
他有些无奈地放下手机,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陋习,大半夜摸着过来,一把攥住,要不是他紧急醒来按压住,她能把他当棍耍。
他一夜没睡好,充血的感觉可不好受。
刚放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自老宅的葛叔,修长的指尖往上滑开, 没接。
“几点了?”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霍锦西将被子往下挪开,露出她半颗脑袋。
他回:“六点半。”
孟南枝“噢”了声,这该死的生物钟,连放假也不放过,一动,后知后觉自己手里握着东西。
大脑还没反应回来手心便先攥紧感受了一下。
热的、硬的、有生命力的。
强有力的脉搏在手心跳动。
紧接着是他压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时间重了几分。
她仰起头,看见他眼底的青色,连忙丢开,撑着床坐起来一些。
“你......是不是没睡好?”
他嗓音轻淡:“你说呢?”
不用她说,看都看得出来,她有些懊恼:“对不起噢,昨晚梦见耍棍来着。”
霍锦西:“......”
这时,他手机再次震了起来。
就在被子上,孟南枝一垂眼就看见了。
??母亲。
“你妈妈的电话。”
霍锦西眯了眯长眸,伸手拿起来,滑开,接通:“妈?”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淡威严:“你怎么玩我不管,但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忘记了吗?”
“我知道什么日子。”霍锦西平淡回,指尖落在白皙滑腻的肩膀上,压着她重新靠回自己怀里。
霍家定下的家规,每年大年初一,由当家人上新年的第一炷香,这一天也是所有霍家人回家团聚的大日子,谁都不能缺席。
往年都是霍老爷子在主持,今年他把所有股权转让,当家人也从他变成了霍锦西。
霍老二当年为霍锦西成人礼上就会让会他担起这个重任,因此才不择手段,但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集团董事不是霍老爷子,但霍家当家人的权威他却一分没让过。
今年第一年上任,霍锦西必不可少要回去上这霍家的第一柱香。
关穆英嗯了声,说:“知道就好,八点整开始上香,你务必要回来到。”
“知道了。”霍锦西拿下电话要挂,听筒里传来关穆英迟疑的声音,他又重新放回耳边,“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关穆英顿了一下,改口:“你昨晚为什么大半夜出去?连带着小也跟着你出去了。”
霍锦西哑然,片刻,他垂首看向怀里。
孟南枝一顿,挪开了目光,抬手揉捏着他慵懒状态下的薄薄胸肌。
霍锦西眯了眯双眸,无声一笑:“那我倒是要好好谢谢她了。”
他抬手压柱她的手,话却是对着电话里的:“昨晚关志约酒,出来喝酒了。”
关穆英皱了皱眉头,“你这几年不是很少喝酒了吗?应酬更是滴酒不沾。”
“您也说了那是应酬。”霍锦西已经不想多说了,“不信您可以给关志打电话。”
“没事我就挂了。”
挂了电话,霍锦西也没动,仍旧是慵懒地半靠着床头。
他打电话就在她耳边,电话里的内容不难听清,正是因为听清了,昨晚乱成一团麻的思绪忽然顺了。
难怪昨晚明明是霍简给她打的电话,然而到了包厢,却没见她的身影,反而是他在里面。
孟南枝脸色渐渐有些苍白,她直直地看向他,声音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霍总......她这是......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嗯。”霍锦西也不瞒着。
她昨晚能那么准确地出现在包厢之外,只可能有人在中间授意。
虽说也猜到了一些,但听了关女士的话他越发确定了。
孟南枝从他怀里离开,耳膜好像有些发鸣,怔怔道:“她居然知道了......
霍锦西跟着直起身体,再度将她拥入怀里,肌肤相贴,他抬手扶起她的脸,“你放心,她不会乱说的。”
“是吗?”她唇角依旧紧抿。
霍锦西肯定,“那当然,她不是现在才知道,而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但这段时间你有发现她看你的眼光或是别人看你的眼光有什么不同么?”
那倒是没有,她平日里怎么对待她的,这段时间也是一样。
她知道,霍总历来都是公私分明的一个人。
“而且,没有我的允许,不管是她还是萍姨都不会私自把我的事告诉家里,你大可放心。”
不过,霍锦西没说的是,或许家里人多多少少都已经察觉了一些,只不过他没挑破,大家也就都当不知道。
孟南枝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的双眸。
他说不会就是不会,没必要诓她。
他历来说到做到。
霍锦西拥着她重新靠回床头,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再抱会儿。”
孟南枝低低地嗯了声,几秒后,她抬手圈着他的腰身,脸颊贴着温热紧实的胸膛皮肤,微微闭上眼。
十几分钟过去,葛叔再次打电话过来,霍锦西这回接了,告诉他很快就回去了,挂断电话,他这才直起身体。
“你要回去了吗?”孟南枝也跟着坐直了身体,被子从肩头滑落,她也没顾上去拉,而是盯着他看。
海藻般的黑发撒落在白皙的皮肤上,肩颈线条弧度优美,锁骨上布满红印,黑色发丝从肩头垂落,遮住了一缕艳光。
他眸色微暗,扯起来被子裹住她,视线落在她秋水剪瞳般的瞳仁里。
“就是回去烧个香,你再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孟南枝:“可今天你家不是要回来很多亲戚么?”
“年年见,都是老嘴老脸,没什么看头。”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弯唇一笑,“倒是你这张脸,怎么都看不够。”
孟南枝撇开视线,轻声说:“忙不过来不用过来的,反正酒店全年无休,我饿了会自己下去找吃的。”
他只一句话:“等我回来。”
而后掀开被子下床,披上睡袍去洗漱间洗漱出来,进衣帽间抽了件衬衣穿上。
他抽的是白衬衣,孟南枝套上睡袍从他身后过来,看了眼,摇摇头,转而拿出一件冷调黑的高定衬衣。
白衬衣会中和了他的气质,显得他温润如玉好说话,只有黑衬衣才能显得他威严冷傲的气场。
他第一年上任霍家当家人,保不齐会有一些其他房的叔叔伯伯,堂堂姥的不看重他。
只有气场足够强大了,震慑得住人心,那些不看重才不会表露在明面上来。
她知道他其实根本不用衣服来装饰衬托,但她还是给他选了黑色衬衣。
因为他穿黑色会更好看。
他也不问,接过就穿上了,孟南枝走到他身前,安静垂首,将纽扣一扣一扣地扣上。
窗外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看得见清晰的绒毛,看得见脸颊上的三两雀斑、看得见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婉。
光明明不亮,却烫得霍锦西心头一颤。
他定定地看着她,有种时光飞速快进,一下进到了十多年以后的错觉。
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他们同床共枕,相拥入眠。
他醒来的第一眼是她,她也同样如此。
他早起上班,她给他整理衣服。
??夫妻。
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在与她重逢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婚姻的事。
他从十八岁进入到霍元起,整天与老谋深算的老股东、合作方打交道,脑海里只剩城府手段和经营管理之道。他那样高傲的人,也不屑被情感左右思绪,从而扰乱他严谨精密的行程。
却在这个平凡的清晨,蓬勃的思绪从裂缝里钻了出来,只要沾上一滴露水,便可在眨眼之间长成苍天大树。
光照在他修长的脖间,凸起的喉结剧烈滑动了一下,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一寸一寸,从眉骨到唇锋。
指尖划过花色一般饱满的唇,他按压下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有些莫名其妙,嗔怪地扬眸瞪他一眼,“知道啦,你说过不止一次了。”
霍锦西呼吸一顿,手指卡在她脖间,压着她往衣柜退去,另一手在她脑袋要贴上衣柜时快速扶上,而后唇印了下去。
孟南枝仰头迎上,含着他的唇亲了片刻就抬手推开了他,“你不是要回家吗?时间快来不及了。”
霍锦西往旁边的表柜看去一眼,勾唇,“速战速决,三十分钟就好。”
孟南枝冷静打断:“三十分钟也来不及。”
霍锦西眯眼,“那就二十分钟。”
孟南枝:“......”
他是非要在这个紧迫的时间里做吗?
霍锦西用行到告诉她,是的。
巨大的落地镜里倒映出交叠的两人,明明衣着整齐,可起伏的背脊和晃动的脚尖仍然说明了一切。
孟南枝着力点只在臀部,冰冷的表柜玻璃早已染上她的体温,双手抱着他的背肌,脸颊嫣红,发丝乱颤。
一抬眼就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放纵模样,急忙转开,指尖陷进他的肌肉里。
霍锦西面色平静,要不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她还真以为他在这种事上也一贯冷静自持。
可他要是冷静自持,也就不会被临时情动绊住了脚。
他察觉她的紧张感,顺着她的视线扭头一看,眉尾微挑,将她放了下来,身体分离,滑出一道水光。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吊得孟南枝不上不下的,她咬住唇瓣,狠狠瞪他一眼,伸手刚扯出一件衬衣,整个人就被他从身后抱了起来,而后被压在了落地镜面上。
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后背是他,可对面也是他。
一抬眸就看得见,他就在她身后,就在她眼前。
往日狭长冷漠的双眸里放着一把钩子,扯着她的视线,她的感官。
那些所有她看不清的、看不见的,都无所遁形,清晰展现在她眼前。
她的腰被往后抬起,她有些恐慌,“你要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没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证明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孟南枝说不出话来,甚至想要干呕,胃部像是被撞击到了一般。
五指更是在镜面上留下深深的、模糊的印迹。
透亮的阳光洒进卧室里时,霍锦西已经一身笔挺的暗黑色高定修身西服,版型挺括,走线精密,衬得他整个人挺拔矜贵。
黑色衬衣外系着更深黑颜色的领带,无边框眼镜里的长眸冷漠而淡然,凌人的气场也随着轻轻一瞥而扑面压来。
但当他俯身看躺在床上的女人时,眸色又变温和了。
霍锦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视线落在她侧颈上的红印,而后又看向她有些疲惫的面容,“在这里等我回来。”
孟南枝有些困顿地睁睁眼又闭上,抬手胡乱挥了挥,“快走吧。”
霍锦西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手背,“我真走了。”
他怎么突然那么黏人了?
孟南枝抽回手,干脆整个缩进被子里。
霍锦西笑了笑,抬手拍拍隆起的被子,这回是真的走了。
室内没了声音,孟南枝才掀开被子看了眼,而后找着被子又眯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摸出手机一看,是师兄的。
她瞬间清醒了不少,看了眼时间,都快要到十一点了,连忙爬起来清了清嗓子,这才接通:“师兄?”
昨晚他不是说今天他就要到岗么?
怎么还有时间给她打电话?
“刚醒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
“怎么可能!”孟南枝不知为何心虚得厉害,利索下地,东西走,“很早就醒了,师兄你不是今天上任吗?"
他说:“我请了假,找人替我了。”
孟南枝脚步一顿,他一贯是工作大于私,今天怎么了?
“你还不回来?”周曜问,声音沉静,“已经一夜未归了,要是师父知道了还得了。”
孟南枝心脏咯噔一下,但还是冷静地解释:“老板昨晚喝醉了,我守着他,就在这边休息了。”
周曜没说话,几秒后忽然冒出一句:“他们霍家不都是大年初一要全部在家么?”
孟南枝大气都不敢喘,尽量平静:“是啊,这不老板前脚刚走,你就给我打电话了。”
周曜嗯了声,也不知道他信没信,只说:“那你快回来吧,我在你小公寓里蒸了红糖年糕,小时候你最爱吃了。”
孟南枝为难:“可我......我要留在这里等老板……………”
“等?”周曜反问,“为什么要等?”
她强行找补:“可能要出去逛街或者是走亲戚......”忽然想起请假前‘真老板’的话,她立马说,“哦对了,我老板要回滨城一趟!”
“可是你明明请了假,还是年假,难不成这都不放过?虽说是保镖,可也有节假日,连这都要压榨?”
周曜语气沉了下去,“那我倒是要给关老首长打个电话问问了......”
孟南枝这次是真的心脏一咯噔了,打给关老首长那就相当于捅破天了,忙说:“那倒不用师兄,她回滨城估计还有几天,我这就回去。”
周曜的嗓音这才温和了些:“那快回来吧,路上注意安全。”
孟南枝应了一声,赶忙挂断电话,泄气地丢在一边。
周曜笔直地站在厨房里,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这才缓缓放下手机,苦涩地扯了扯唇角。
他哪里有那个资格给关老首长打电话。
她要不是太过心慌,失去了冷静,那她一秒就能察觉出他话里的漏洞。
可偏偏她慌了、乱了,失去了往日该有的缜密细心,思绪被他的话带着走了。
他转身走到窗前,背影一片孤寂。
目光看向更远的老京北,白茫茫的大雪压城,所有肮脏与不堪都被洁白覆盖。
不知这雪,能不能也将他心底的晦暗和嫉妒给一同覆盖了。
他那个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信的小师妹,渐渐地开始对他说谎了,也不再信任他了。
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得越来越高,离他也越来越远了。
孟南枝自然不知道她这漏洞百出的谎话根本骗不过师兄,为了不让师兄再度怀疑,她飞快洗漱出来,穿上昨天穿来的衣服,刚要去拉门,门就自动开了。
一身黑衣的霍锦西迈步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质感手提袋,见她这副要走的模样,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你要去哪里?”
孟
南枝挠了挠下巴,视线只放到他胸口的大衣上,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我......我回去一下之前租住的那个公寓。”
他一下就猜到了,狭长的黑眸眯了眯,无端泛起一丝冷感。
“回去见你的好师兄?”
孟南枝动了动唇角,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霍锦西冷呵一声,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手提袋?到沙发上,转过身看她。
“那是不是我再晚一些,你就要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没有。”孟南枝说,“我刚要给你发信息。
他不信,在她面前摊开手心,“手机。”
孟南枝递给他。
霍锦西接过,冷冷地看她一眼,垂眸看向手机屏幕,还当真有一条正在编辑的信息:我先回一趟公寓,晚一点再过来找你………………
沉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他将手机还给她,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孟南枝猛地抬头看他,“不行......"
他在沙发上坐下,往后靠去,翘起一腿搭在另一腿之上。
转过头看着她,扯唇轻笑:“宝宝,你最好不要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