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底只是想想罢了。
太后清楚皇后对傅羡好已经是势在必得,她上前横插一脚,免不得引起更大的风暴,最重要的莫过于是萧瑾承与傅羡好并不相熟,眼下又给人送到京都府,她若是傅羡好,见到萧瑾承得避开走,绝不可能在他跟前晃眼。
萧澈见不着人,问安后就去了长信宫。
送走他,太后微微叹息,呷了口茶水润润喉,见萧瑾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赶客:“你不走?"
“不走。”萧瑾承探手掀开榆木棋盒,不紧不慢地拾起黑子,棋子落下的刹那间,冽冽眸光倏然看向可以掩下足足五人的屏风,道:“今日恰好无事,陪祖母手谈一局。”
太后举着茶盏的动作微停,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玉露仙鹤围屏,端不见后头的身影,不明白他为何要穷追不舍,身边的宫女给换成自己人就算了,连个安歇的去处都不给人家,“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是手谈而已。”萧瑾承伸手取过白子,随意挑了个去处落下,“祖母若是不得空,傅姑娘来也不是不行。”
太后默然,目光凝着他良久,给身侧的兰絮递了道眼神。
兰絮了然地福了福身,身影越过围屏,眼帘映入女子皎白无暇的容颜,嘴角似乎还噙着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兰絮侧身,“姑娘。”
傅羡好颔首,在后头听得完完整整,半点儿话语都没有错过,但眼下也拿捏不准太后眼下的意图。
女子高挑纤细的身影自围屏内而出,端方有礼地朝着萧瑾辰所在的方向行礼,坐在高座上的太后眼眸微微转动,一来一回地环视着两人,神色间闪过轻许无言。
傅羡好落座,掀起的眼眸与对案的男子相视,仅仅是一瞬,就落向了棋盘上。
萧瑾承执黑子,傅好执白子。
两子落下的速度极快,黑白两色交织缠绕,穷追不舍,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棋子密布棋盘。
远远端看须臾的太后也走下座,来到两人的身侧坐着,静默不语地观察着棋盘,棋局局势在白子,不过黑子也咬得紧紧,也许只是一子的功夫,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端详棋盘多时,太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观摩着棋盘的羡好,都说棋局如人心,不曾想平日里看着弱不经风的她,落棋的举止十分地干脆利落,好似一切尽在把控之中,半分也不输给太子。
被黑子咬紧局势翻转时,她也是从容不迫地落下白子,一点一点地咬上,再次占据上风,全然不会因对方是高位者而不敢落子,或是故意让子。
一场棋局来回拉扯了近个把时辰,局势方才明朗。
端见棋盘上的一隅,傅羡好看向对案的萧瑾承,眉梢微微扬起,眸底尽露笑意。
萧瑾承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清冽的神情也带着少许的笑,手中的黑子被?入棋盒中,“孤输了。”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傅羡好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棋局,心神也不免得松懈些许,起身站在桌案旁边,“殿下承让了。”
静坐一侧的太后闻言,微凝的面容渐渐露出点点笑容,看向傅羡好的目光中满是赞许,“哀家也许久没有见过如此利落的棋局了。”
傅羡好行了道礼,“是殿下相让。”
“在哀家这儿不必拘束。”太后瞥了眼神色淡然的太子,他人看不出来,不过她倒是看得很清楚,眼前的他心神是舒畅的,笑道:“哀家不了解你,姑且还算是了解太子,莫说是你,今日就是哀家与他手谈,他也不会相让一子。”
就是两人这干脆利落的模样,像是极为熟稔对方的棋风,好似对方下一瞬会落子在哪儿,彼此心中皆有数那般。
不像是第一次手谈,倒像是手谈过成百上千次。
思忖片刻,太后朝傅羡好招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前些时日你回宫后,皇后可曾提过你的婚事。”
傅羡好噙笑的嘴角稍稍做了一瞬,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把玩着白子的萧瑾承,垂眸道:“娘娘曾经提过几回。”
她没有明说,太后却听懂了。
提过几回都没有下文,不是萧澈不愿,就是她不愿,眼下明摆着的,就是她不大愿意。
为何不愿意,太后多少能够猜到,她拍了拍傅羡好的手,“也是委屈你了。”
傅好摇头。
“澈儿是很好,不过你们俩对彼此都没有想法,硬凑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太后是过来人,见过不少彼此无情被凑到一起的夫妇,最终不过是男子娶上个侧室,再纳几个妾室,郁郁寡欢的多是女子。
且当前以皇后的想法,若萧澈真娶了傅羡好,也是给个侧妃之位,正妃的位置,想来还是要留给朝中那些位高权重的权臣之女。
太后扫了眼被东宫退回的画卷,不只是她看中了徐相宜,皇后也当是如此,“这事也急不得,寻个时日哀家和皇帝提一提,再往后推推。”
傅羡好怔了一瞬,起身道了谢。
太后笑着道:“你先退下吧,哀家有事要和太子说。
傅羡好颔了颔首,随着宫内伺候的宫女们一同退下,经过萧瑾辰身侧时,她不漏声色地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太后,眸中露出了些许狐疑。
四目相对间,萧瑾承垂落桌案的指尖不疾不徐地点了点,极其有规律的两下。
瞧见这一幕,傅羡好心中的石头落地,和众人退出了正殿。
门扉紧闭,正殿内只剩下太后与萧瑾承两人。
太后摊开兰絮离开前递来的画卷,画卷上的女子清秀可人,栩栩如生,卷轴的最下方落有她的名字。
徐相宜。
“前些日子,皇后召见了徐家夫人,若是徐家点头,澈儿的正妃之位非徐相宜莫属。”太后眸色微凛,“两人若是情意绵绵,哀家也不会过于阻拦,但眼下的情形你看得比哀家明白。”
世家与权臣,皇后是想两手抓。
“徐家并未答应。”萧瑾承眸光未落向画卷,反而是端详着已尽的棋盘,“徐为止如今走一步看一步,也是在观望。”
太后见他半分眼神都不曾给画卷上的人儿,叹了口气,敲了敲桌案唤他看过来,就差把画卷举到他眼前去了,“哀家听闻徐相宜对你有意,这才想着推一把试试,你当真不见?”
萧瑾承眸光未动,“不见。”
太后:“......”
她实在不明白已经输掉的棋局有何好看的。
“徐相宜不行,于绮呢?”
萧瑾承没有当即拒绝,而是停顿了下。太后心中一喜,以为是有戏,谁知就听到他道:“不见。”
太后问:“你知道于绮是谁?”
萧瑾承道:“不知道。”
闻言,太后实打实地被噎了下,这是听过名字的不见不听过名字的也不见,眼看他还在观摩着棋盘,倏然觉得无力。
忽然间,脑海中神思一闪,她禁不住问:“你觉得羡好如何,是否当得起太子妃之位。’
话音落下的瞬间,打量着棋局的目光微微抬起,对上了太后那双闪烁着点点期冀的眸色,萧瑾承漫不经心地道:“不熟。”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时不想和他讲话。
她微阖眼眸缓神,也就这瞬间,错过了萧瑾承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淡笑,似乎是对她的提议甚是有兴致。
“你走吧,哀家不想看到你。”太后道。
萧瑾承挑眉,拱了拱手。
他走了不过三五步,又被叫住。
太后朝他看了眼,道:“皇后那儿哀家能说的不能说的,也都已经说了很多次,她既然听不进去,哀家也没有心思再去管。”
“但不管如何,澈儿始终是你的弟弟,哀家不愿看到手足相残,不仅仅是指他,也是希望你做事留有余地。”
萧瑾承不语。
外头的暖阳洋洋洒洒地透过门缝,斜斜倾洒于他的身上,氤氲的薄雾照射下,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半响,他拱了拱手,迈开步伐离去。
门扇推开,木兰树下的身影悄然映入眼帘。
四溢的阳光落在女子的身上,斑驳的光影萦绕在周遭,阳光照耀下,肌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明媚灿烂的笑声宛若炎热夏日初升的朝阳。
似乎是听到了声响,她转身望来。
清如一泓泉水的眼眸中洋溢着数不尽的笑意,纯粹的笑容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瑕疵,撼人心魄,美得不可方物。
被玉笺逗笑的傅羡好没想到萧瑾承会那么快走出来,余光瞥见四下的宫女们神色凛紧,她眸中的笑意也收敛了些许,远远地行了道礼。
萧瑾承负在身后的掌心不自觉地蜷起,清湛凛冽的眸光一寸一寸地暗下,望不见底。
尘封泥土之下的阴冷悄然破土而出,肆意生根发芽。
他走得很快,快到傅羡好还想着如何传递消息时,颀长的身影就已经踏过福阳宫宫门离去。
不知为何,傅羡好想起了下半夜。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给忽视掉了。
玉笺的声音唤回了傅羡好的神思,她回眸朝着正在描绘着红帖的众人笑了笑,加入她们的身影,忙碌起来。
夜晚将至,也到了四下宫宇主子们参宴的时候。
往年这个时候,傅羡好多是跟随在皇后的身侧,与承天宫的宫人们一同打点着宫宴上的事情,而今她''戴罪在身'',自然是不宜出现在宫宴中,扰了众位主子们的清净。
太后着人在福阳宫偏殿给她准备了年岁吃食,玉笺随行离去前还慎重其事地叮嘱了观祺年岁规矩,各类吃食的寓意是什么,要她一定要看着傅羡好吃下。
夜色催更,宫灯随之亮起。
望着伫立在旁的观祺,傅羡好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不用和我拘束过多。”
观祺沉默了会儿,稍显迟疑地走过去。
傅好伸手取来新的酒盏,拎起酒壶,纤细手腕微微往下压了半寸,清澈如柱的温酒浸入酒盏。
她递到一旁的位置,余光瞥见观祺犹豫的模样,挑眉道:“不愿和我一同用膳?”
“没有。”观祺随即道。
她还要说些什么,傅羡好就已经探手圈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坐到自己的身旁,取过酒盏递给她,“过了今夜就是新岁,你就当是陪形单影只的我度过旧年吧。”
观祺接过酒盏,听闻她提及形单影只,道:“姑娘,属下等会儿会护送姑娘前往竹屋,主子会在哪儿等着姑娘。”
舀着金钩白玉的勺子微滞,傅羡好侧眸看向她。
观祺道:“入宫前,余侍卫叮嘱属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