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吹散云霭。
宫宴上觥筹交错,悠然夜曲回荡廊亭。
说是宫宴,实际上也是家宴,平日里众人难得相聚,今夜也都纷纷入宫拜见。
眼见众人皆起身敬酒,萧予淮寻了道时机,适时地挪动到萧瑾承的身侧,拎起桌案上的酒壶端知酒壶中亦是满满,酒壶的所属人眼眸清澈如悬挂天际的明月。
萧予淮啧了声,道:“除夕佳夜,难得放纵。”
丝丝缕缕的酒气循风拂过,萧瑾承看了他一眼,“事情办得如何。”
萧予淮仰头饮酒,酒盏中的一寸清酒悄然而尽,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已经安排下去了,明日就会有消息。”
他微微仰眸扫了寸高座一侧的皇后,巧笑嫣然的神色端看不出一丝的错处,心中底气不算大,“她真的会上钩?”
萧瑾承挑眉,“谁说咬钩的是她。”
闻言,萧予淮愣了道。
他侧头看向好友,满院的烛火伴随着清风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掠过清隽淡漠的脸庞,就像是蛰伏暗处的猎豹,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时而静止时而跳跃的猎物。
只稍时机一到,就会伺机而出一口咬上猎物的喉骨,一击毙命。
不等他开口多问,余光瞥见影诀不知何时出现身后,悄无声息的,半点儿脚步声都没有。
影诀弯身附耳。
不知说了些什么,男子清明如泉的眸色冷了几分,静默须臾,他漫不经心地颔首,影诀适时退下。
他离开不过一柱香的时辰,神情自若的萧瑾承随即起身,那些个有意无意的目光终于在这一瞬得以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身上,跟随着他的身影拾级而上,望向了高座之上的皇帝。
只见他与皇帝低语了几句,皇帝侧眸瞥了他一眼,颔了颔首。
不过几息,他便离了席。
寒风萧瑟刺骨,越往高处去,呼啸而过的寒风愈发得凛冽,竹屋内静谧无垠,余白已经备好了晚膳和酒水,等候着落席之人的到来。
弯月斜斜,悠然照亮竹林径路。
林间闪动,静候竹屋外的余白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萧萧明月洒落,衬得来人身影肃穆萧瑟。
“主子。”余白迎上前,“姑娘还在福阳宫,尚未出发。”
萧瑾承喉结微动,“嗯。”
他来得比定下的时辰要早上半个时辰,傅羡好自然是还没有到。
余白倏然察觉到主子的不?,侧眸瞥了道一同跟在身后的影诀,影诀微微摇头,不得多言。
萧瑾承走入竹屋,掠见桌案上的晚膳,眸中的清冷方才温和了一瞬。
不多时,竹林微动。
人影还未抵达竹屋,里头就传来了男子冷?的嗓音。
“进来。”
将将抵达的暗卫傲云与守在外头的两人对视了眼,推开门扉入内,他将百里加急送来的箭羽递上,道:“属下等人已经趁乱换下所有的利箭,一行三人,均已暗中押送入京。”
利箭箭头之处已然劈开,足以见得它曾射向坚韧无比之物,也能看出持弓之人用了多大的巧劲儿。
萧瑾承接过利箭,指骨分明的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着箭杆,即将触到顶端时,指腹停在了那处。
看似平平无奇的箭杆上,隐隐落有一道图符,要仔细端详方能瞧清楚,这道图纹,恰恰是国子监清和院的专属图符。
清和院中,皆是寒门学子。
而好巧不巧的,刻有清和园图符的利箭,恰好于今日射向了赶路前来的傅家车舆。
傲云垂着头,看不清主子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四下静得叫人喘不过息来,他道:“属下已经着人安置好受惊的傅家四口。”
萧瑾承微微抬首,幽邃的瞳孔如同一潭死水,落入其中便会万劫不复。
他问:“谁的人。”
傲云眼睫微颤了下,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利,暂未查到是谁派出的人手,这些人身手敏捷且口舌严实,属下追上他们时,似是要自尽的模样,不像是拿钱办事的匪徒。
不是拿钱办事的匪徒,自然是有人着意养着的暗卫,事成则无碍,若是有人阻拦,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萧瑾承眸光扫过绷紧的身影,幽然落向手中的利箭,随手扔到他的脚下,“往集英殿方向查。”
傲云怔愣了片刻,捡起脚边的利箭退下。
他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去。
萧瑟无边的寒气呼啸拂过,吹得垂挂檐下的风铃摇曳作响,尤似利剑相交擦过的清鸣之音。
竹内稍作响动时,余白推开门扉。
四下带着些许暖意的身影迈步而出,凛冽的寒风顿时侵袭前来,将那少许的暖意拆吞入腹。
余白和影诀两人凛着息,随着主子的身影穿过道道竹影,踏入箭道圃。
影诀当即入内取来箭弓等物,余白上前一盏一盏点亮了箭道内的宫灯,不多时,昏暗摸不着一丝光影的箭道圃灿若清晨。
萧瑾承接过箭弓,微微拉开了些许,任由弓弦回落,循环往复近三次,他取过身侧的利箭,倏然拉开弓箭穿过萧瑟寒风引起的声响划破天际,于静谧无垠的竹林中异常得清晰明亮。
箭头刺入箭靶正中央,影诀上前,取下已然穿破箭靶的利箭,换上新的箭靶。
傅好提前到了竹屋。
竹屋内半道身影都没有,只有还在冒着云雾的菜肴,还有仍在温着的清酒,她环视了半圈,眸光落在稍有褶皱的软垫上,探身出了竹屋。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观祺,半个人影都没有。
直到耳畔响起一道穿风掠过的声响,傅羡好才将目光望向了竹林深处,她伫在竹屋前思忖了须臾,抬手示意观祺停留在原地后,独自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远远的,傅羡好就瞧见箭道圃内灯火通明,箭靶十丈开外卓然而立的身影,他下颌微微仰起,目不斜视地凝着眼前的箭靶,周遭萦绕着数不尽的严寒,宛若身处寒潭之中。
她满腹狐疑地上前,伫立不动的身影倏然转过身来,尖锐锋利的箭头也随即转过,锐利的箭头势要穿破她的眉心那般,就连那道如墨般黝黑的瞳孔,也是紧紧地盯着她。
傅羡好脚步顿了下。
四目相对时,她嫣然一笑。
傅羡好顶着那道瞄准眉心的箭头,一步一步地朝着萧瑾辰走去,半点儿畏惧之意都没有。
她凝着男子幽邃难测的眼眸,走到他的跟前,直到箭头堪堪抵住眉心时才停下了步伐,嘴角的笑再次扬起,道:“这个距离,一箭毙命绝对没有问题。”
萧瑾承忽而笑了起来。
他退后了三步,抵着傅羡好眉心的箭头也随之往后退,侧眸看向箭靶,问:“试试?”
傅羡好挑眉,没有问他适才为什么会那么做,只道:“殿下别小瞧我,入宫前我也曾是骑射的一把好手。”
不过多年没上手,想来也会生疏些。
萧瑾承不置可否,取下箭弓中的利箭,只将箭弓递给了她。
傅羡好上前接过箭弓,随手拉了下弓弦的紧绷程度,恰恰适中松紧的弓弦弯起又垂落原地,她垂手拾起箭桶中利箭,稍稍用了点劲儿,绷起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下。
她扬起的眉梢垂落些许,蹙起。
生疏的不是箭术,而是已然许久没有持重物的手臂。
傅好眸中的光敛下了微许,欲要侧眸看向身侧的男子时,一道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浅浅热气透过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肌肤,徐徐递入血液之中。
女子纤细单薄的身影,全然被圈于怀中。
萧瑾承眼眸微垂,望着侧眸看来的清澈眼眸。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之隔,浅薄而温热的气息交织萦绕,恰似摸不着的丝线那般掠向女子晶莹剔透的肌肤,荡起点点绯色波纹。
萧瑾承嗓音清冽,“再不看,就要失守了。”
话音刚刚落下,握在羡好手心中的利箭蓦然松开,她回眸望去,只听到箭头钉上箭靶引起的声响,清清楚楚地回荡在箭道圃中。
萧瑾承微微俯身,取过箭桶中的利箭,不疾不徐地穿过箭弓,道:“没有力,何不借力。”
傅羡好嘴角动了动,屏息凝神,借由他的力道,拉弓,松箭,射出,看着箭头刺上箭靶的?那,她笑了笑,“殿下忘了,最会借力打力的人,是我。”
借的最大的力,莫过于眼前这位。
萧瑾承笑了。
他松开手,道:“没人和你争。”
许久不用劲儿,忽然上了点重量,一时之间羡好也有些受不住,她甩了甩手臂,眸光扫过箭靶下的道道利箭,“我还以为我来得够早,没想到殿下早已经在这儿等着。”
有些事情萧瑾承不说,她也不会多问。
这也算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事情尚未查清,萧瑾承也不想她还要为远在千里之外,已然安置妥当的人担忧,道:“宫宴上吵得厉害,闲着无事就先过来了。”
他说的这点,傅羡好甚是认同。
不过今夜不能前往,她还是有点儿不安,“公主可在?”
出席宫宴的公主不少,萧瑾承见她神色间泛起了些许担忧,没有和她开玩笑,颔首嗯了道,“一直都在,没有离去。”
身边跟了两位宫女,一位自幼服待她的贴身侍女,另一位稍显眼生,不曾在长信宫见过。
傅羡好眸中的忧虑松了些许。
“她不会不出现。”萧瑾承拎起新的箭刃递给她,微微扬起下颌示意她继续,“她再不想出来,也会被强押出门。”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颔首,接过他递来的锐箭,虚虚借着他的手臂再次拉开箭弓,余光瞥见忽而出现在箭道圃外的身影时,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不谋而同地侧过身,凌厉的箭头对上了来人。
蓦然被利箭指着的萧予淮:“......”
尤其是看清萧瑾承怀中的那道身影时,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好几跳,差点没把眼眸跳抽筋儿了。
萧予淮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俩,嘴角一张一合,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傅羡好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眨了眨眼眸,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自己与萧瑾承的姿势,手肘微微弯起抵住他的胸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萧瑾承收下箭弓,递给悄然上前的影诀,半垂着眸和他对视,眸光淡漠,“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予淮沉默。
看了会儿好友,视线稍稍移动些许,落在了他身侧的美好身上,张了张口,在喉中滚了好几滚的话终于问出口。
“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