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缓的、轻捷的铃声打响,人声喧嚷再度嘈嘈杂杂地浮上教室。
我坐在座椅上,将桌上的文具收进包里,合上书包卡扣。与此同时,余光瞥见一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西贺君。”
“怎么了,”我抬头,“高岭同学?”
长发女生来到桌旁,腼腆一笑,将抱在怀里的书籍礼貌地两手递来,“这本书我看完了,谢谢你愿意借给我。’
我站起身去接:“别客气,看完觉得怎么样?”
高岭眉毛微扬,高兴地说:“让我受益匪浅!我很佩服作者对时间的科学规划,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会去尝试着学习。”
“好啊,”我看着她下定决心的模样,不由弯起眼睛,“我一直很喜欢这位作者,能遇到同好好开心啊!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跟我说就好。”
“是!”
“那我先走啦。高岭同学待会儿是要去值日吧?”
“啊,是的。”女孩体贴地退开两步,方便我从座位里出来。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又颇为严肃地补充道,“排球部的训练请加油!”
我把书本放回抽屉里,便提起书包,开朗地回应一个“好”。与高岭告别,往教室门口走去之际,也一如既往地回应其余学生的招呼。
“小维明天见!”
“再见!”我挥挥手。
“维,明天的活动必须穿学校的运动服吗?”
“原则上是要,但如果衣服刚好脏了要洗的话,提前跟我说就OK。”我说。
“训练加油,西贺。”
“......”我转头看去,露出一个无隙可乘的笑容,“嗯!”
等今天的部活结束后,前辈就要把监督老师的事情全盘托出地告诉所有成员了。
对社团而言,这毕竟不是一个好消息,并称得上是某种有期徒刑般的束缚。
因此,经理百合同学当时也有提议,干脆先不要告诉一年级的孩子什么的,别让后辈承受太大压力。但牧野前辈和我还是认为,她们作为社团的一份子,同样共有平等的知情权??何况要是赢了还好。输了再坦白的话,事情会演变成更残忍的
局面。
至于练习赛的胜负……………
我快步下楼,经过中庭,一路小跑到体育馆旁边的更衣室。
属于排球部后勤的门敞开着。
牧野前辈正坐在长凳上,弯腰系鞋带。她注意到我的脚步声,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提着书包、杵在门口的我。
一站一坐,我和她谁也没说话地对视片刻。
我知道。
对我们国二和国三的人来说,和丑三中的练习赛,绝对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较量。比赛的结果,更不仅仅是几个数字。
甚至,早已不是废不废部的问题。
(PS:毕竟根津老师雷声大雨点小。但凡做过相关工作都知道,监督老师是没有随意废除社团的权力的,而废部与否取决于社团活跃人数。排球部还没有到不得不废除的标准。我觉得百合的吐槽其实很对,不知道有些大人哪来那么多中二病的
余裕。)
(PS的PS:早上让山本同学帮忙练习之后,反而变得很困.......差点在课上睡着了,希望老师没看见。部活可不能掉链子,赶紧打起精神吧。)
“垫球的时候,不能只单纯让手臂上下摆动。”我说道。
专心练习的一年级后辈文香听见声音,“诶”了一声。我及时伸出手,接住她不小心垫歪的排球,揽到掌心里,“仔细看着我哦。”
她回过神,连声应道:“是。是!”
我将球轻轻抛起,一边熟练地并起手臂,一边讲:“如果只动手臂,球不仅不会飞向任何想要的地方,而且人也会很僵硬,对调整步伐没有帮助。”
做一遍错误示范,排球直愣愣地向上弹。随即再稍微放低手臂,屈膝蓄力。
“要用整个身体把球送出去,腿也要动起来,“我说着,用正确姿势,把落下的球稳当当地垫高:砰地一响,形成一个顺滑的弧度,一分不差地传到文香站着的位置上空,“像这样。”
扎小辫子的女孩两手一抬,排球乖乖地落进她手里。
“唔,唔哇,”她两眼一亮,“接到了。”
我直起身,问道:“是吧,厉害吧?想得到这个技能吗?”
文香十分捧场:“想、想要,超级厉害......!”
“要试一试吗?"
“要!”她一扫原先略有羞涩紧张的神态,兴致昂扬地盯着手里的黄蓝色排球,“谢谢维前辈!"
我发自内心地眯起眼笑。刚想好好看一会儿小菜鸟练习,却听不远处忽地传来拉背包拉链的呲啦细响。紧接着,是往门口迈去的走路声。
“先走喽??”斜挎着包的女生化好了,懒洋洋道,“明天见。维,前辈们,还有两位小妹妹。”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同年级成员也朝我们招呼:“拜拜!”
我侧过身。
而没等我出声,牧野前辈的声音就从最边上豁亮地响起。
“等一下。”
她旋上瓶盖,把运动水瓶放回地上,便转身望向突然被叫住,纷纷回首的女孩们,“多留一会,有事情要说。”
门口的三人面面相觑。
三年级主将的语气并不低沉,但也不算客气。体育馆场地另一旁,篮球部仍然在热火朝天地训练;我们这里却好像被一条隐形的深邃鸿沟所切割,霎时沉入微妙的气氛冰点。
两个后辈明显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停下练习。
百合抱着记录板,偷偷叹了口气。
我看了一眼面露疑惑的新人,不动声色地扭过头,朝门口语气轻松地招手道:“来一下,来一下。说几句话,不会太久的。”
少顷,一脚已经踏出门的女孩慢悠悠地往回走来。
“维和队长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会留下来啦。”她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高声应答,“是有什么急事吗?”
一旁的部员见她态度不太对劲,眉头一拧,拽了拽她的袖口提醒。
“小干。”
“干什么,万里。”她不明所以地挑起眉。
“什么干什么,”万里更不赞同,干脆直言,“哪有这样跟前辈说话的?"
牧野说:“无所谓,我不介意。”
主将一发话,所有成员都一齐望去。
只见黑发前辈多迈出几步,便索性在场馆空地上席地而坐,盘起腿,口吻随性:“先过来坐吧。”
在隔壁篮球部持之以恒的跑动声、运球声中,我把有些局促不安的后辈们招呼过来,一起在牧野身旁坐下。不过一会儿,本要早退离场的三人也各自到位;再加上经理同学;以及除了牧野以外,最后一位三年级生。
久违地在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围成一个松散的圈。
我放眼一望。
如今的并盛女子排球部,尚在坚持部活的成员就这么多:九人。能作为选手参赛的,八人。
能?成一支完整的队伍,只能说勉勉强强。真要打起比赛来,以两个新手目前的练习进展来说,连当替补都难免会令人担心。
这样的,七零八落的我们。
“??却要在两个礼拜后,时隔多月地进行一次正式的练习赛。”牧野开门见山道,“如果?了,新的监督老师就会松口。输了,则废部。”
一时间,这片临时小会议基地安静得针落有声。
我沉默地看着每个人细微的神色,直到旁侧的身影一动。文香慢吞吞地,迟疑地半举起手,得到主将的发言许可后,才微微颤着声腔说:
“废,废部。是什么意思?”
唉。
我阖眼一秒。失眠的干涩在眼皮下波折着泛酸。
换作是我,如果哪天辛辛苦苦终于加入了合适的ACG同好会,结果没几天就得知要停止活动......我会碎掉的,我会必须半个月不出门才能修复好破碎的心灵的。虽然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因为家里人会担心,而且来自朋友们的现充邀请也很多。
换一种温和的说法吧,起码先让这位饱含练球热情、满怀着期待来加入社团的孩子的心态稳定些。
但正要开口,牧野前辈凉凉的声音再度不容置喙地传来:“就是再也没这个社团了。放学后不用来训练,场地会被学校收走。联赛就更不用说了,没得参加。”
寂静须臾。
“什什什么???!"
两个后辈如遭雷劈地瞬间褪色。
我本想安抚小妹妹肩膀的手拐了个弯,扶住额头。
百合拿记录板挡住脸。
另一位三年级生:“......牧野,委婉一点啦。”
“啥啊?”牧野不以为然地睨她,“有那必要吗,阿守。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不是想打击自己人,不过赢的可能微乎其微,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被根津得逞,上报到学校要求我们部解散吧。”
“说是这样说......”阿守拗不过,泄气道,“那随你吧。”
心直口快的队长点点头。她重新望向仿佛灵魂被抽干的一年级们,目光沉着,手掌端正地搭在盘起的膝盖上。
“对不起。”牧野郑重地说。
我稍微垂下眼,盯着被围在中间的木地板。
后辈们迟钝地反应过来,发出一顿急切的、不知所措的动静,听起来像在用力摆手摇头。
“不,前辈您不需要这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呢?”有人墓地开口。
那是一道明晰而洪亮的清脆嗓音,就在我正对面赫然乍响。
被打断的一年级们当即噤声。我抬起头。只见仍然背着斜挎包的女孩同样盘腿坐着,两手抱臂,漫不经心地盯着主将。
“说了这么多,”她涂着晶嫩唇蜜的嘴唇一张一合,纤长的眉依旧略微上挑,“对手是谁?町内就那么一所中学,难道东京还能有别的学校肯屈尊纡贵跟我们练习吗?”
坐她左边的万里同学语气一重:“小干!”
“没关系,万里。”
牧野言简意赅地阻拦。接着,这位三年级队长的沉稳神情纹丝不动,丝毫不躲闪地直直对上女孩的注视,一字一句地揭露。
“丑三中。”
我看见她们的脸色都忽地一变。
“......就是到时的对手。”牧野前辈说,“老师已经帮忙联系好了,那边也说刚好有时间。"
大起大落,狼狈争执,一个接一个的人退出训练,曾经的前辈各有去处地毕业离散;谁也不愿意再提起的,灰头土脸的失败者的往事。
这些东西的灰尘,全都在这短促的音节中,劈头盖脸地倒了个烟尘四起。
一年级无措地左瞧瞧右瞄瞄。
阿守前辈一言不发,好像没听见似的,低头看地板。
三个国二生表情更为迥异。
我注意到小千整个人如弓弦般紧绷一瞬,而后又全然放松。她放下环抱的手臂,两手闲适地向后一样,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谁呢。”她口吻满不在意道,“跟现在的我们打比赛能有什么意义,胜利者来看手下败将的笑话吗?”
但这一回,经常操心的万里同学没有吭声。前辈们也并未反驳。
小千慢慢说:“真是的,在废部之前还要打一次注定要输的比赛......根津那家伙完全就是想羞辱人啊。他搞不好还去看了我们去年的输球回放吧?第二局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对面的拦网怎么晃都晃不掉。”
沉默。
依然是沉默。
“......所以她们这次答应邀请,”小干懒散的语气里渗入些许讥嘲,“跟我们打什么练习赛,说不定是因为最近要准备联赛进军全国,压力太大想找个地方发泄?毕竟就连以前大道寺前辈还在的时候,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强敌啊。那这次算什么,虐
菜?"
大道寺前辈是曾经的队长,也是王牌。
我和她还有联系。目前,她考去了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以东大为目标,毕业后应该会继承一部分家业。
小干说的话不好听,却都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我看得出她心里也难受,只是选择用这种玩笑般的方式,带大家一起重新面对不堪回首的历史。
低气压无声地踱步,好像把围成圈的每一个人的肩膀都压得低垂。我想起那一年,那一天,最后一个被拦网封住的球的轨迹,球影飞旋,遮住天花板灯光的画面。
我想起排球落地的声音,伸去扑救的指尖的距离。
当初觉得就差一点,现在也觉得就差一点。
“差一点”总会把人困在原地。
于是,在谁都低头看着地板的僵局中,我回想着大道寺前辈走出体育馆的背影,外套队服背后写着的“都立并盛中排球部”几个字。不知为何,心跳镇静又平和得几乎微不可查。
我说:“会赢的。”
数道目光聚焦而来。
“我并不是想要自欺欺人。”我抬头看着她们,“现在社团的确力量不足,但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训练过。上周组织了一次三对三,每个人都打得很有自己的水平。更何况,离下次比赛还有十四天。现在放弃还太早了。我不认
为我们这次必然会输。
停了一下,我又道:“去年也一样。”
如今的三年级生们安静地望过来,神色里捎着复杂的讶异。我对上所有人的视线,感到后槽牙隐约泛起几许酸涩,便抿了抿嘴唇,再开口。
“大道寺前辈也是,“我的语气平缓,“发自内心觉得我们一定会赢下来。”
半
晌,我听见阿守前辈温和的声音。
“......是啊,”她喃喃,“前辈她一定是这样想的。”
牧野没出声,却稍微扬起嘴角。
气氛松弛地回温几分。我垂下目光,审视着自己的手指,说:“而且,去年的我经验不够,让对方发现了防守疏漏的地方,才会让她们开局就得分那么快。抱歉。但这次……………”
“哈?”
倏地,未尽的检讨被不甚友好地打断。
只见原本也默不作声的小干紧紧盯着我的脸。她眉眼秀气,此时却阴沉地、冰冷地蹙起,嗓音毫不客气地压低:“你想说这次一定吗,那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她身旁的万里同学陡然一惊,两眼一瞪,手掌一挥。二话不说就给了她后背实实在在响亮的一巴掌。
“小干???!你今天数学小考差一分没及格浑身长刺了啊?!要骂就去骂根津,维本来就很自责了,你说什么胡话,快点道歉!”
小千硬生生挨了一下,身形一晃,仍然死死望着我。
我也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但知道这孩子没有恶意,只是稍一皱眉,认真回答:“比赛之前,我不会假设退路该怎么办。这次我不会再让她们开局连续得分,我会做到。如果做不到,那就等真的失败再说。”
万里担忧地看向我:“维,你不用理她,尽力......”
小干:“是吗。真不愧是天才,游刃有余啊。我该夸你吗?”
万里:“喂!你脑抽啊?!”
而女孩毫不理会朋友的制止。她的脸色愈发黑沉,猛然甩开万里抓袖子的手,腾地站起身,目光如同一把开刃的刀光般直直剜来。
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大意地对待。
我还没摸清这家伙掩藏在愤怒下的真实想法,也谨慎地随之站起来,与她平平等等四目相对。但很快,女孩的情绪与话音一起沉甸甸地掷下。我听见她说:
“你就这么自信,像天上的云一样孤高,觉得你一个人的防守就能防住她们所有人吗?”
小干质询的声音一句比一句用力。她的嗓门骤然抬高,“你是很厉害,但再怎么会接球,进攻得不了分也赢不了比赛。你以为去年是因为你不够好才输的吗?你以为就是你害了大家吗?”
她问:“这是你一个人的比赛吗?”
………………一个人的比赛?
奇异地,缄默许久的心跳声顷刻间攒动,挤进喉咙,竭尽全力驱逐着奔流的血液。就像快要被冻死的人会有一段时间感到热,就像有一部分的我即将死在明日。
我张张嘴,想反驳我并没有这么觉得,又偏偏讲不出话。
平时懒洋洋的女生暴起,连牧野都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后辈们更是仿佛石化般坐。我甚至能听见隔壁篮球部的杂音都渐渐歇停。
整个球馆,真正地充斥着死寂。
小干却对这些一无所觉。
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反应。
我没应声,她似乎当作默认,发狠的面庞闪过一缕痛苦。女孩的嗓子一哑:“什么意思。”
缓过神,我眉头不松地开口:“小千......”
她大声说:“又摆出这副被人说中的表情......什么意思?你真是这么想的?竟然连责怪别人拖后腿都不会,算什么天才啊?每次都这样,输了就一个人站在那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别人难过又嘻嘻哈哈地跑过去当心理导师。去年赛后你自己在
厕所隔间里哭成那样,真就以为谁都不知道吗?!那样折磨我还不够吗?!”
一股被揭发般的麻痹感化作电流,登时从脊背窜上后脑勺。我脑袋嗡嗡直响,下意识后退半步。
质问声在场馆空旷的角落四处碰壁,回荡。而它尚未散去之际,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咄咄逼人的噔噔脚步声??我眼睁睁地看着女生飞快地大跨几步,逼近到眼前。下一秒,衣领猝然一紧。
旁边的部员们几乎同时站起来。有谁在高声阻止,我此刻也听不太清。
“你以为你是谁?”小千两手拽着我的领子。她比我高一点,我不得不抬起下颔,一清二楚地望着她极近的,煞气腾腾的脸庞,看她戴着隐形眼镜的茶色眼睛,她泛红的眼角。鼻尖嗅到脂粉的香。她恶狠狠道,“你以为你能靠救球得到25分吗?”
说着,她手头力道加重地晃了晃。
我在察觉到重心不稳之时已然来不及,被推着磕绊退后好几来下。杂乱的脚步声间,有半秒失重感侵袭肺腑,我的眼前一时翻天覆地似的旋转。后背重重扑摔在木地板上,结实地撞得生疼。
“喂!住手!”
“小干......小维!”
“啊啊啊你们不要这样啊啊!”
“呆子你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我看你真是三天不打皮痒了是吧?!”
“万、万里前辈冷静一点!”
外界的声音纷扰不止。
传进耳朵里,又从另一只耳朵飘走。
阴影笼罩而下,任别人怎么拉扯都岿然不动。我盯着压跪在身上的人,脖颈被束紧的衣领勒得难忍。如鼓声般愈发紧促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耳膜,令我错以为整个脑袋都变成一颗鲜活滚烫的心脏。
嘭嘭。
嘭嘭。
女孩仓促的气息近乎扑洒在脸庞。
天花板那么明亮,小干近在咫尺的轮廓却像长夜一样晦暗。她湿润而失望的目光不为所动地刻进我的眼睛里,逼问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是救世主吗?”
冰凉坚硬的地板抵着后背,不一会儿便被体温捂热,但那股凉意依旧如冰锥似的刺进脊髓。我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哈?!”她眉眼皱得更重,“别开玩笑了………………”
我语气一冷:“我更没有跟你开玩笑。”
小干顿了顿,眼皮细微地抽动。“……..…什么啊,”她说,“什么啊!你真的是,真的是觉得当时并盛输掉比赛是你的问题吗?正常人心里都会对队友有不满吧?!"
呼吸一室,我咬紧牙关,用劲地反拽住她的外套衣领,额头险些撞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我说的都是事实。全部都是事实。最后那一球我没接住,根本不是因为来不及!我比谁都清楚只要拼命去做就能做到,但是我,“我喉咙紧了紧,气音在不可控地发抖,“没有。我没有而已!''
小千的神色怔愣一瞬,旋即又狠狠地喊:“两场比赛打了那么久,谁的体力都不可能支撑自己到最后还在拼命好吗?!”
我更嘶哑地大声道:“我可以啊!”
她瞪圆了眼睛。
我一晃不晃地盯住她,揪着衣领的指尖开始泛酸。
“我说了我做得到。我还有力气,手臂还能伸得更远,只是我放弃了而已。”嗓子越说越干涩,我感到一股股热意在眼鼻皮肤下冲撞,“我放弃了,最后有一刹那我在想我们不可能?了!所以哪怕我看出来球会往哪里飞,会落在哪里,我也没有马
上用尽力气去追......我知道就是我的问题!”
“??那我也放弃了你怎么不说!”小千吼道,“我没有发挥出攻手的实力,没办法突破拦网,就连自作聪明的二次进攻都没有成功,所以我害怕了你怎么不说?你明明看出来了吧。我最后应该把球给牧野前辈,却因为害怕还是传给了大道寺前
辈,你为什么不说啊?!”
“那时候怎么也甩不开拦网,你传给王牌才是最理智的选择。”我反驳。
“但那不是能?的选择!”
“没发生过的事谁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我知道啊!”她立即驳斥,“就像你说你没尽力一样,我也知道我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哽,最终也没能忍住地厉声喊:“那你到底想怎样?要我现在才来责备你吗?问你半年前为什么没把球给牧野前辈,问你为什么放弃?那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
小千耳边散落的碎发在我的睫毛上晃动。她的吼声喑哑,我能听见其间裹挟的沙沙声,像小提琴在情绪高涨之际错偏的一个音节。
“对我有意义......对所有人都有意义,”她把我的衣领抓得更使劲,“因为比赛不是你一个人在打!!”
“说那么多放心把后背交给你的鬼话,明明站在前面的人也可以是你的后盾,倒是更严厉一点,更期待一点啊!谁没有累的时候?但累了还有别人可以帮忙支撑,排球场上最多可以有六个人,另外五个人难道一点都不值得你信赖吗?!”
"......"
我睁大眼睛,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她。
女孩一股脑吼完,努力缓着稍显急促的气息,执拗地盯着我。只是下一秒,她唐突地“啊”了一声,整个上半身都拔地而起似的被拖开。
我的衣领继而一松。
视野亮起,距离过近带来的滞闷感褪去。
后知后觉地被新鲜空气包裹。我半躺倒在地,用手肘勉强支着身子。下意识眨眨眼,才察觉到眼睛如同被晒干过似的生涩。
“小维。”身旁有谁在唤。
转头一看,是跪坐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阿守前辈、两位一年级,和经理百合同学。
随后,脸颊传来粗糙又轻柔的触感。
百合拿纸巾擦了擦我的眼角。
“你没事吧?”前辈一脸快被吓晕的表情,“后背痛不痛,有没有摔到脑袋?"
我还没回过神,只想着摇摇头。另一边却闹腾地响起战乱般的动静。
“撞邪啊你!再这样我就要告诉你妈,宇多田光的演唱会你别想去了!黄金周留在家里补习得了!”这是快发疯的万里同学。
“放开我......”这是被提着后领,垂头丧气的小干。
“想得真美。过了这么久,我竟然才发现你也是会被冲昏头脑的类型,算我队长失职。你现在最好别想乱跑。”这是冷酷地提着她的牧野前辈。
“小干,你现在的样子好搞笑。”这是全程围观结束,说着风凉话的最后一位二年级生。
我呆呆望着这一切。
阿守前辈扶起我的肩膀。我在木地板上坐起来,听见她心有余悸地、焦头烂额地问:“维,你现在在哪?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这是几?”
看清她和她竖起的手指,我慢声道。
“西贺维,在学校的体育馆。这是二。”
“这个呢?”
“这是手掌。”
“糟了,”阿守前辈慌张摆手,“这是五!小维!”
我平静地瞧她几秒,随即弯起唇角:“嗯,我知道......让前辈担心了,抱歉。”
阿守:“诶?”
百合面露无语:“我真服了。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行,西贺殿下。”
十分钟后,我们再次围坐成一个圈。
篮球部那边也恢复了正常训练节奏。之前,她们本来还有人想跑过来劝架,被教练逮着骂了一顿别管闲事,只好乖乖回去。
牧野前辈正襟危坐,严肃地看了小千一眼。她低下头;前辈再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地微微挪开目光。
队长哼了一声。
“小干。”她点名。
女孩浑身僵直。
牧野说:“还能有这么标准的认错态度,真是不容易啊。”
小千嗫嚅:“......对不起。”
牧野又道:“好了,除了动手以外,你也没做错。当然严格说来你也算不上动手。西贺那家伙有时候确实也该骂一骂,你做得挺好。”
闻言,女生挑起眉毛望向我。视线相交的第一秒,我沉默。第二秒,我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去偷看三年级主将,思虑片刻才出声:
“对不......”
“不过你也别道歉了,西贺。”牧野打断,“虽然你居然抱着那种想法大半年都不跟我们说,但这就是你的个性,没有及时了解情况是我的不对。既然小千点出来了,我也要强调一点我的想法。”
她肃然地酝酿两秒。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难免有点心虚而紧张地轻轻攥成拳。然后,看着前辈一张口??
“我来说吧。”阿守前辈及时将手臂一横,拦住身旁的主将。她满头冷汗道,“人家刚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你别又把后辈惹哭了。”
牧野:“......”
阿守:“那个,小维。”
我听话地看过去。
这位一直都比较内向,比较温和,却曾经在第一时间、也是唯一一个毫不犹豫表示要留部的前辈,正朝我稍微地前倾着上身。旁边是一脸“我才不会惹哭别人”的毫无反省之意的队长。
而她以这般亲切的沟通姿态,微笑地望着我的眼睛。
“虽然我的进攻水平不太行,但接一传还是勉勉强强够得着及格线的。”阿守前辈说,“比赛上,你不用逼着自己去做到最好......嗯,我的意思是,每场比赛的人的状态都是不同的......?就像今天可能有点吃坏肚子,明天可能心情不好什么的…………
总有时候会感觉手感不对?所以,你认为的“状态不够好,其实有可能是你当天拼命努力,发挥到的最好的状态了......”
我一顿,点点头。
阿守见我有在听,声音也放松些许:“你平时都那么元气,蹦蹦跳跳的,我一点也没看出你背负的压力,很抱歉。
“不,没有,”我忙道,“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前辈没有关…………….”
“有关系吧?”坐在斜对面的小干猛然插话,“我们可是一个队伍的......嗷!"
万里同学面无表情地收回友情铁拳。
小干吃痛地捂着挨暴栗的脑袋
。
这
幅好朋友和谐相处的画面让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几分。国一的学妹们忍着没敢笑。阿守前辈无奈地抓抓头发,接着温声发言:
“总之,你可以更依赖我们一些的,小维。有一时忽然放弃什么的.......我觉得好正常,可能因为我本来就没啥毅力吧。”
我小声说:“阿守前辈明明才是最有毅力的人。”
牧野幽幽道:“现在不会又要到什么互夸环节了吧?想聊你们之后聊。我先说了,西贺,你以后每次练习赛结束都要给我汇报所有人当天的缺点。”
佛不知留情为何物的队长一转头:“小干,你知道自己没做好的地方在哪竟敢给我闹别扭天天迟到早退,也就是万里和十原还会陪你了。明天要是迟到就绕着体育馆鱼跃三周。”
我:“......”咦。
仿
本来还在偷偷发笑的女孩:“......”
“万里,交给你监督。”
“是。”
“十原,你也别看热闹了,偷懒偷得最狠的就是你。”队长大点名。
“......”叫作十原的二年级生眼观鼻。
最后,环顾一圈。扎着高马尾的牧野前辈这才笑了笑。那是一种近乎凛冽的笑意。
“西贺之前说的不错。还有两周时间,我们还没有到非要放弃的时候。”她说,“新监督老师的举措是在针对我们,可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说实话,以前我对接下来还是否有比赛打,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觉得直到毕业都没有再参赛的可能。从而消
极了很久,同样没有好好训练,对不住。
没等我们反应,她铿锵有力的嗓音再度响起: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有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有一个赢给自己看、打根津脸的机会。一年级的还没有到能上场的水平,身为前辈,更不能在她们面前丢脸-
“并盛没有输的理由。说什么也要拿下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