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并盛中学二年级的志愿活动,其实就是去公园里捡垃圾。
站在绿化花坛边,我穿着校运动服,戴好口罩,抱着点名册写写画画。点完人数,把册子交给带班老师,才拎起垃圾袋和加长拾物夹,加入活动里。
而说是志愿活动,管得也不严。
有的学生在专心干活,大多则一路和朋友插科打诨,拿拾物夹子当武器开始线下真人快打;年轻一点的老师偷偷溜去买奶茶。硬要算起来,和春游没什么区别。
我也随手捡了几个烟头与纸巾团,夹进垃圾袋里,便停下,和围过来搭话的同学聊天。
“西贺君,你生病了吗?”
“没有啦,只是担心会有点凉,提前预防一下。”
“需要感冒冲剂的话可以找我喔……………”
“我不会客气的,谢谢高岭同学。”我顿了顿,弯起眼睛一笑,“别哭呀,我身体好着呢。”
因为担心我的健康而垂泪两滴的高岭连连点头。我拿干净的纸巾塞给她,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接着,再拒绝试图帮忙捡垃圾的男生,跟正常聊三次元明星话题的同学闲扯几句。
以往大多数的户外活动里,我大半时间都差不多是花在与热情同学的社交上。可这次,我正说着话,身后侧的人群却忽然泛起相互推搡的动静。不出片刻,手臂倏地一紧。
化妆的女孩一把搂住我的臂弯。
扭头看去,她的侧脸落入我的目光里,乌黑浓密的睫毛懒洋洋地半搭着。来者直直看向挤在我身前的学生们,神情夹杂着些许不容置喙的意味。
是小干。
她在2年D组,这次志愿活动和我们班安排在同一个公园。
“我说,你们也缠着小维太久了吧?”女孩的嗓门清亮,把尾音拖得长。她不满地挑起眉梢,“我有事要找她,麻烦你们回避一下啦。”
同学们纷纷露出遗憾之情:“诶??”
我回过神,朝所有人笑道:“下次再聊,大家就先去自由活动吧。请都注意安全!”
等人群依依不舍地散去,被抱紧的手臂才得以松开。我目送要好的同学挥手离开,继而将近硬着头皮地,转身面向这位昨夜刚吵过架的霸道队友。
而她并没有马上看我。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太阳已然无遮无挡,惬意怡人地高悬在蓝天。公园花团锦簇,偶有鸟鸣啾啾。我看见几缕温阳在女孩的鼻尖漂浮。她一扫那副颇为桀骜不驯的神态,一声不吭,稍撇着嘴,低头盯着脚边枯绿色的落叶。
我捏着拾物器,把那片落叶夹起来。
小千似乎浑身僵直了一瞬。
把叶子塞进垃圾袋,我对上她随之抬头望来的视线:“小干。”
“嗯,”她多瞄我两眼,脸上全然是欲言又止的纠结,“想要跟你说上话真是不容易,我都在旁边蹲好久了。呃。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呃,就是......”
“对不起。”我抢先道。
女孩噎住,难以置信地瞪来。我感到后颈刺着一股轻微的麻意。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几次不得不到家长与老师面前认错时,我都会有这种仿佛从脊椎蔓延而上的生理性的不自然。
后背重重撞在木地板的冲击触感好像还万分清晰。
我想到那两分钟。几乎鼻尖相撞的距离,她深烙着愤怒、难过与不甘心的眼睛。此时今日,站在跟前,小千睁大的双眼却只是充满纯粹的,羞赧般的惊诧。
虽然有料到会在公园不可避免地碰上,但没想到她会直接过来逮住我。
不过,仔细想来也并不算意外。
小千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勇敢的家伙。
淡蓝色的医用口罩下,我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继续说:“昨晚回家,我反思了很久。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像在一个人打比赛什么的。被小干指出这些,我也暂时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给我一
点时间。”
“......噢。没事。”
“还有,”我低下眉,声音在口罩里沉闷地彷徨,“去年在卫生间,我不知道你就在里面。抱歉,那一定很不好受……………”
“重点不是这个吧。”她忽而打断。
我一怔,抬起眼。
女孩不再像刚才干巴巴地应答那样略显局促。她手握垃圾夹子和袋子的姿态就像一名即将冲锋的战士,赫然以一种“你真的不懂吗天才君”的眼神死死盯过来。
: "......"
我:“我以后不会那样......”
小干:“也不是这个吧?!”
我都没说完啊!
被这股气势压得忍不住后仰一二,我下意识观察着她用力扁着嘴,皱着眉的表情。蓦然间,脑海隐约闪过几个由理智筛选后觉得不大可能是答案的想法。
然而看着面前的小千战士,我迟疑片刻,还是很没语言水平地将“不可能”脱口而出:
“......我要是想哭的话,会找你们哭的。”
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公园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经过的居民、游客与身着运动服的学生络绎不绝。大笑声,跑步声,提溜垃圾袋的杂音接连涨退。上午的阳光极富温情,恰似瀑布般的光晕,萦绕着,氤氲着,穿梭在少年柔顺的发丝之间。
小干将垃圾袋和夹子拿在一只手里,另一手插兜。
她望着我。随即,那微微紧绷的严肃神色松懈下来。女生稍一耸肩,视线移到一旁。
“好吧,”她的口吻勉为其难,“算你过关了。”
我眨眨眼。
小千同学依然看着别处,我瞧见她努力控制才堪堪没有翘起来的嘴角,忽而有一种考试的时候不小心思路打岔,用非常复杂的办法绕着弯算出答案??结果发现即使答案正确,但其实只是道简单基础题的奇特的轻松感。
......,xt.
她始终是在简单地希望,我能多依赖大家一点。
好热。
也许是口罩闷得,又或许是天气真的太好。我竟然感到脸颊发烫,情不自禁地攥紧掌心里的拾物器杆与袋子。下一秒,听女孩的嗓音慢吞吞地响起。
“只不过。我才是来,道歉的。”她踌躇着,咬字却清晰,“虽说是万里非要在我耳边一直唠叨,叫我单独过来说,但我自己也挺想.......总之,对不起,维。”
我刚想说没关系,小千又接着沉声检讨。
“我再冲动也不能那样对你动手,然后说话的态度也不对......嗯。呃。我当时说的那些......嗯,很难听的讽刺的话,抱歉。实际上,天才就该有天才游刃有余的样子。我只是觉得你都那么强了,再傲慢一些都没关系??唉。是这样说吗?听起来
很奇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认真地听到最后,直到确认她没再有想补充的内容。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干。”我说。
女生偷摸着瞟我一下,再重新盯向旁边。从发丝里露出的耳尖有点红。她嘀咕:“谢什么。你最好是知道......”
“知道啊。”
我没有闲着的手。于是稳当地稍抬起脚,用小腿轻轻一碰她的腿。
“哼。”
她挨这一记,多靠近半步,用手肘反击我的手臂。
我假装被肘击成功,嗷哇一声后撤。正扬起一个笑脸,想要调侃她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变成我们C班的人了,小千望着别处的神情却陡然一凛。
“喂,小维。”她目不转睛地唤。
“怎么了?”
“那是A班的人吧。”
嗯?
“按照安排来说,A班和B班今天应该去做街道义卖活动了......”我不解地回答,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看清身后沸沸扬扬的场面后,未尽的话音骤然一默。
在我们说话之际,公园入口不知何时涌入一群AB组的同学。
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每个人都犹如搬来家当似的,把摊子从街道外摆到公园里来。有的低头忙活,有的大声吆喝“东西卖不出去”、“老师不让我们两个班自产自销”、“所以求求你们买一点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座号15以内的可小刀”等等求售
出术语。
粗略一看,就有卖花的,卖家里二手用品的,卖折纸小物件的…………………
还有卖寿司的。
CD组的同学则一边去凑热闹,一边吐槽:
“哈?什么鬼,卖不出去就自己留着呗。”
“好搞笑。这千纸鹤也太丑了。
“谁要你用过两次的牙膏啊?!”
“送我还差不多。”
"......"
真自由啊。旁边带班老师的眼神一看就是懒得管了。
本来中学生扎堆的地方就吵,另外两个班一挤进来,更是洋溢着整片叽叽喳喳的嘈杂。身旁的女孩抽出揣在口袋里的手,二话没说地伸来,握住我的手腕。
“我刚才就发现了,那家伙一来就动不动在看你。”小千低声道。但比起警惕,她更多是面露无语,毫不客气地说,“那个是棒球部的,叫山本武是吧?挺有名气的人物。”
抬头一看,A组大名人一如既往地被围在人群中央。
他个头太高,如同信号顶格似的杵在入口的摊位之间。山本武挠着后脑勺,笑容满面地跟旁人说着什么??就在小干话音落定之时,他恰巧转眼瞧来。
捉到我的视线,他显而易见地更加兴致高昂起来,抬起手臂打招呼,朝这里挥了又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