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山本同学做朋友是没错。
但也仅限于最普通的那一挂而已。
社交,一门不容小觑的学问。自从升上国小,有的小学生竟然已经开始谈恋爱后,我就知道:跟异性朋友交往,无论如何都必须主动保持距离。得设置好最基本的雷池,不能轻易跨出一步。
否则不仅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身在学校这种小社会里,还容易招致绯闻。谣传谣是很麻烦的事,对双方的校园生活都会有影响。
回想起来,大概从五年级开始,我就被动地卷入过恋爱纠纷中。
小学生很单纯,但也正是在想要模仿电视剧人物的年纪.......我在这些(有的甚至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情的)纠纷里,通常都是扮演坏人的那一个。
比如女孩向喜欢的男生表白,他却说他喜欢的是西贺,还很没素质地拉踩,学电影台词说你根本比不上西贺一根头发;
再比如有男生背地里想追我,和同样说“喜欢西贺”的好朋友变成情敌。私斗大半天后,有一天突然和好如初,并且一起开始讲我的坏话,说我谁都不答应,就是在吊着所有人享受追捧。
而这些,基本都要靠消息灵通的朋友告诉我,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也是从那时起,我发现一味地对人好是行不通的。有的家伙学不会感恩,缺乏家教,幼稚又自大,凡事只会往阴暗的方面想。
于是我不自觉地开始慢慢学会看人下菜碟。
只不过,第一次决定反击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把握好力度。那时我也很幼稚,拉着同仇敌忾的朋友们,找到背后说我坏话最过分,动不动又爱来给我使绊子的男同学,在他和朋友聊班里的女生聊得最火热之际,当众扇了他一巴掌。
那男生回过神,想打回来。
被我朋友摁住,又被我决心凛然地踹了一脚,摔进桌椅之间。
他的友人们则一开始就被我的伙伴们架住。
他哭了。
事情结束,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种行为也是在校园霸凌?人,甚至是老大,是领头人。因此在纠结痛苦之后,硬着头皮去自首,悔不当初。
毕竟我最喜欢的老师就是班主任。她一直夸我温柔可爱,说我懂事又善良。要是她会对我失望,我觉得我的人生差不多可以玩完了。
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打人,一点也不享受别人痛苦的表情。
我只是感觉到,想要让那个男生吃点苦头,让他明白欺负同学会付出代价,那么用这样同态复仇的方式是最省事,最有效的。所以我才一时冲动,不计后果地这么去做。
爸爸说过,什么事都诉诸暴力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弱者。
每个人都有拳头。有些人选择暴力,是因为除了拳头以外一无是处。没有嘴,没有脑子,还没有耐心和掌控情绪的能力。
忘却家教、一无是处的我,当时站在办公室里。
对面是一脸愤慨不平的受害者男生,和他脸色煞白的家长。左边是班主任。右边则是刚好在国内,接到电话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的妈妈。
我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妈妈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
她说,维,你做得很好。
班主任老师也愧疚地对我说,对不起小维,老师应该早点发现去制止他们,而不是让受苦的孩子们不得不自己反抗。
我再一次意识到我的妈妈和老师是多么好的大人,愈发羞愧难当。
从那以后,那个男生不再处处针对我,连同班里的恋爱纠纷也逐而消褪。爸爸教了我一些处理类似情况的好办法。我也学会适度地保持各种关系的距离,学着如何妥善地使用自己的影响力。
总之,绝不会再引领别人去打架。不然那简直和黑//帮没有差别。
是的。
必须保持距离。
尤其是上了中学后,更不能放松警惕。像小学发生的那些事,到现在只会更多。
越过人满为患的间隙,我远远地望着抬手朝这边打招呼的山本武。思考一秒,也只稍微地微笑着,点点头当回应。
怎料他愣了愣,放下手臂。紧接着,居然一副想要立刻找机会跑过来的模样,开始低头朝堵在周围的学生说着什么。
人群虽然不知所云,但仍是逐渐搡动,快要让出一条路。
我登时警铃大作。
差点忘了这个人最近总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了。但他自己也是校园大人物,应该会知道,哪怕是给过了手机号的朋友,也要和异性保持距离什么的......吧怎么要过来了啊!
眼见他即将挤出义卖摊位,我毫不犹豫地板起脸,瞪他。
刚抬头瞧过来的山本脚步一顿。
离得远,看不太真切。但他那张原本颇为欢欣鼓舞的笑脸似乎隐隐挂了汗。随后,身形颀长的黑发男生十分自觉地绕出人群,走向他朋友无人问津的小摊,捧场聊天,仿佛无事发生。
看样子,他的寿司估计是早就售罄了。
我在心里松一口气。
“啥啊,”始终握着我手腕的小干也才回过头,一脸咋就这样地吐槽,“我还以为他要冒着被你亲卫队讨伐的风险过来搭讪了,那我还能说一句勇气可嘉。”
我看了一眼躲在不远处大树后面的万里同学,终于有机会揶揄:“你再待在这就要变成我们班的人喽。人家在等你呢。”
小千闻言,犹如也感受到背后视线般咯噔了一下。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嘀咕着那就先这样,她的道歉希望我能收下。我提醒她今天部活别迟到,免得被队长刀。
女孩撇着嘴说知道了,眼睛在和煦阳光下像溪水般粼粼发亮。
目送她转身离开,我在原地站了片刻。
没一会儿,身边重新围来几个搭话的同学。
“刚才真是吓我一跳。”有人说,“那是D班的藤本千吧?"
“可怕??”
“差点以为她是来找茬的了。西贺没事吧?”
“才初二就开始化妆、打耳洞......”又有人小声嘟囔,“好像成绩也一般,之前看到她被老师教训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完全是太妹啊。”
我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小时候,我认为纯白才是最干净的颜色,等长大一点,发现蓝色也能那么晴朗,纯粹,洁净得像一面明镜。它能照出人的不堪的秘辛,映出善恶,却又包罗万象,以最为公正的态度俯视着一切。
事实上,无论什么颜色都是干净的吧?
只有是非不分地,毫无章法地把什么颜色都往画布上涂,以己度人的混杂的色彩,才会被称为脏。
我说:“那不是很漂亮吗?”
围在身边的国中生们一愣。
我转过头,手里握着捡垃圾用的拾物器,朝他们弯了弯眼睛。
“小干她喜欢油管上的一名美妆博主,所以才初二就有了向往的事业,想要成为和博主一样的闪闪发光的人。”我语气平缓地说道,“她付出了很多努力,妆化得也越来越好。那不是很好看吗?”
“......啊,”呆愣着的同学张张嘴,似是下意识回答,“是,是挺好看的。”
我一瞬不瞬地正视着他们。
短时间内,没人出声。
在气氛即将变得紧张而尴尬的前一秒,我笑起来,小声说:“抱歉,她在偷偷练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朋友以外的人。所以拜托不要告诉她我说出来了,这就是我们几个之间的秘密喔。”
同学们反应过来,纷纷结巴地应下。
“说起来,活动快结束了。趁老师来检查之前赶紧再捡一捡,做做样子吧。”我指挥。
“哦,哦。好的。”几人连忙抖开垃圾袋。
我拎着袋子和夹子,带着我绝佳的,如果是音游必定是Full combo plus的表情管理,头也没回地往别处走。
唉。
真是快累死。
好想早点回家躺床上像病入膏肓的人一样萎靡不振地看动画片.......
志愿活动姑且算圆满结束。
回到学校,下午再上了一节课就放学。我照例被老师找去帮忙整理资料,去图书室还了书。最后赶向更衣室,换好运动衣鞋,便已经有点迟了。
推开体育馆的侧门,训练声如同燥热的空气那般扑面而来。
我一手撑在门上,一手向后调整着脚跟没踩进鞋子里的缝隙。抬起眼,看清排球场地的状态,忽然发怔地停下动作。
牧野前辈背对着门口,站在摆放在网前的高凳上。经理同学在边上给她递球,她拿来,抛起,一颗接一颗球地往下扣。
“接得好。下一个!”她喊。
排着队接完一次球的阿守前辈火速远离场地。
以往最擅长偷懒的十原同学,则迈步上前,皱着眉头。她谨而慎之地摆好姿势,盯着高处牧野抛球的身影。
嘭!
“太慢了,十原!”
"AJE......"
被队长吼完,女孩满脸“能接住不就好了吗”的神情赶紧溜走,让给下一个要接球的部员。
而她就在转身开溜之际,遥遥与我对上视线。
静静相视两秒。
十原面不改色地蓦然回首,仿佛打小报告似的举起手。
“小维来了。
“啊,是西贺前辈!”
“小维,这里这里。”
“西贺,”牧野抱着排球扭头,平静地剜来一眼,高声道,“你也太慢了,给你一分钟时间归队。”
..”我回过神,应声,“是!”
紧赶慢赶地,我蹲下来把鞋子穿好,原地跳了两下。
没问题。
我不知为何深呼吸了一次。接着,飞快迈开步子,朝不断向我招手的队友们跑去。